太平公主(1 / 3)

長安夏日,雨水豐沛,傾斜而下,打在青磚上,劈啪作響,激起無數水花。倚窗望去,天地似一片恍惚迷離的浮光倒影。我側臥在軟榻上,聽雨水滴落的微聲。朦朧的光線中,飄浮著雲鬱香的氣息,我悠悠問道:“百濟那邊,情況如何?”

香桂立於一旁正為我誦讀奏疏,立即答道:“劉仁軌輾轉作戰,殺死百濟叛軍萬餘人,倭軍介入,派了二萬七千人增援百濟,如今戰況依然不明。”

戰況不明?我心中有些煩躁,已過許多日子了,前方戰事卻遲遲無法告捷,想來便令人憂心。

香桂見我麵色不好,便說道:“皇後,您聽我說,雖說戰況不明,但依先前傳來的軍報看,形勢還是好的。大唐兵強馬壯,文韜武略,又怎會懼怕小小的百濟?或許這正是劉將軍的計謀……哎呀!”她低叫了一聲,轉口道,“婢子不該說這些事的。刀光劍影的,萬一傷了娘娘的胎氣……”

“傷了胎氣?”我撥了撥茶盞的蓋子,心緒卻愈發地煩悶,手腕一抖,便將茶盅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娘娘,娘娘!”林錦立即上前勸阻,“您如今已有身孕,不可動怒啊!”

“身孕?”我將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咬牙切齒道,“都已近一年了,為何仍無法臨盆?”

“娘娘,這,這事都是說不準的……”林錦扶著我緩緩站起,口中勸慰道,“古書上不是都說,懷了許久仍未降生,通常都是文曲星下凡,或是大富大貴之像……”

我撐著腰,徐徐走了幾步,歎息道:“你知道我不信這些的……太醫說,我此次脈象滑膩,懷的極有可能是女孩,我怕隻怕……”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夭折的小公主,她靜靜地躺在我的懷中,是那般的冰雪可愛、玲瓏剔透,但……我嘴角微一抽搐,很快慘笑道:“莫非這世間果然有輪回轉世麼……”

“娘娘……”林錦扶著我,麵上盡是關切之色。

“我無礙……”我澄心靜慮,平穩氣息,又躺回榻上,“香桂,繼續念。”

“是。”香桂怯怯地望了望我,見我神情無異,這才又念起來,“房州五郡近聞有突厥流寇出沒,燒殺搶掠,當地州府應接不暇,邊境一時人心惶惶……”

突厥?我隻覺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問道:“莫非突厥也想趁此機會作亂?”

“東突厥與西突厥的可汗倒是都無異動,隻是有一股來路不明的勢力。”香桂便看奏疏便說道,“那流寇倒也不是烏合之眾,有編製有綱領,首領似乎也是突厥王族後裔,名叫怒戰。”

怒戰?!

沙漠之夜欲如暗海,一夜露水,他灼熱的氣息幾乎要將我燒融,如黑暗中一簇跳動的火焰,光色迷離,足以溫暖一切。他以強悍的姿態占有我,那一場似廝殺的頸項纏綿,彈指一揮,卻已耗盡一生,我知道,即使是來世,我亦無法忘記那夜他的銷魂柔情,他的熱切恣肆,他的縱橫快意與刻骨仇恨……

我靜臥榻上一動不動,喃喃自語,聲音極低,仿佛一縷隨時可能散去的清煙:“隻願此生永不再見……”

有內侍快步奔進內殿:“娘娘,皇後娘娘!”

“慌什麼?!”林錦嗬斥道。

那內侍跪伏於地,喘息著說道:“劉仁軌將軍的戰報到了!”

“念,快念!“我勉強撐起身,一陣撕裂的痛楚使我又躺了回去。

“娘娘,娘娘!”林錦見我麵色有異,高叫一聲。

我隻覺腹中疼痛,雙腿間似有溫熱液體緩緩流下,心緒卻異常平靜,我平靜地說道:“無礙,你念。”

內侍抖顫地念道:“唐軍與倭軍在白江口相遇,激戰數日,焚燒倭舟四百艘……”

“這些我不聽!”我怒斥一聲,“勝了還是敗了?”

“勝了,勝了!大勝!”

心中大石落下,我立時委頓於榻:“喚,喚禦醫來,我,我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