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高山矗立,近旁桃林環伺,其間溪水長流,一對少年男女乘舟飄遊,二人相視對望,微笑探看遠方。那高山之群隨著舟行重重疊疊從天際而來,山壁之上險生草木,雲霧繚繞其間,宛若仙境。二人但感這世間壯闊之景盡在小小心中……
突兀之間,半空茫茫雲海忽然炸裂開來,現出一極大黑洞,內中妖魔鬼怪紛湧而出。當先者貌似刑天,奸邪肆笑,擎一巨斧直衝下來。那少年隨即化身為一劍俠,劍光點處,與那當先魔頭鬥將開來。那少女則化為一仙子,展開奇術,力敵數千餘下妖魔。
一時間,那世外仙境竟成了修羅戰場,一對少年人大反先前溫然之態,出手更不留情,當者無不裂身斷項。拳來掌往,劍氣波光,後來隻餘一對少年人與那刑天對敵。數千合後,那刑天不敵,喪在二人狠勁招數之下。
此時,險峻奇秀之高山隻剩了半截禿頂,桃林盡毀,溪水不複存焉,真正“愁雲慘淡萬裏凝”。一對少年人望也不望對方,背身以對,“揮手自茲去”,各赴前路。試問“別君去兮何時還”?遙遙無期也……正是:
飛瓊神仙客,誤落塵世間。
亂雲天一角,弱水路三千。
取舍自一格,萍水總逢緣。
盡去凡夫念,方得享自然。
落筆瀟灑,勁力忽強忽弱,運轉自如,八句四十個字片時躍然紙上。這寫字少女輕輕放下筆杆,略加品味,拿起案上詩集,隨手翻至一頁,朗聲誦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卻是陶潛的一首《歸園田居》。
她相較之下,心道:“平仄失粘,毫無對仗可言,便說是打油詩,那張打油也要同我過不去。唉,字是大長進了,可我於這作詩一道還是拙劣異常……不過又不是立意當個詩人什麼的,原隻自己寫著玩解悶,兼且發散發散心意,不需當真。”搖了搖頭,往窗外一望,天時全黑,已然中夜。
她披好衣衫,行出房外,腳步輕盈,概是不想擾了同門安睡。轉了幾個回廊,在另間房門前停下,問道:“師父,您睡了嗎?”房內之人好似正自沉吟,隔了半晌才道:“還沒,靈兒你進來。”那少女推門而入。但見室內蒲團上端坐著個帶發的姑子,她身前幾上放有已算畢呈卦的蓍草與紙張。
那少女道:“師父,你又卜卦啊?”心道:“一事不可常卜,師父不知又在著意別般什麼?”見兌上艮下,是個鹹卦,因皺眉道:“六二爻是,‘鹹其腓,凶,居吉。’怎麼還是不順?”那姑子歎道:“九三象曰:‘誌在隨人,所執下也。’嗬嗬,象辭都說我這個固執之人很是卑下了。”
那少女見姑子麵上微露愁苦之色,安慰道:“師父,你別忘了這卦九四爻還說,‘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未光大也。’誌堅則吉,無悔無恨。君子之誌莫要動搖不定,朋友們自會順從你意願的。”那姑子緩緩點下頭,道:“不錯,隻消咱們盡了一己全力,那還有什麼悔恨的?”
少女為分她勞神,又纏著道:“師父,我已把《孟東野全集》好生讀過臨過了,用的是米南宮筆法。”姑子道:“不用說,又轉而去啃陶淵明了。丫頭告訴我,為何獨愛他的詩?”少女笑道:“他寫出來的東西沒有那麼多事,看著省心嘛。”姑子不禁啞然而笑:“竟而道靖節先生無事,真真是孩子氣的說法,殊不知他卻是心中存事最多,最有掛懷的。”
少女慚愧不解道:“是嗎,反正我見他盡寫些田園風光,好似無憂無慮的,很是自在。”又笑道:“依我看,心中存事最多的該當是師父。皆因你知道的東西太多,旁學雜收,真成了人說的‘僧不僧,俗不俗’了。”
那少女和姑子說了一會子話,少時辭出,室中隻單那姑子一人,加之室內陳設簡素,倒頗有悲涼寂寞之感。那姑子步至櫥前略為檢看內中典籍,又回身撥弄了幾下殘局上的棋子,隨後注目於一邊的那盆片片花葉猶如柄柄奇鋒的雁來紅。此乃草中仙品,一名“老少年”,人言其“不特於一歲之中經秋更媚,即一日之中亦到晚更媚,後勝於前,是其性也”。
那姑子眼中放著異樣光芒,暗慮道:“如今便隻餘湊齊諸劍……‘宛轉龍蟠金劍雪’,眾位祖師先賢,不肖弟子能否克承前誌,青出於藍,便看這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