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穿過漆黑的回廊,回旋著撞擊在禦花園奇形怪狀的山石上,發出淒厲悠長的空鳴聲。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兩眼緊緊盯住乳母手裏的紅燭。她微微一笑,拉緊我的手,她的手很大,很溫暖。我們的影子被燭光照在粉牆上,拖得很長,像小時候乳母剪給我玩的皮影人兒。
我們走進睡房,乳母給我更衣後,我迫不及待地鑽進被熏香烘得又香又暖的被窩。她把燭火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坐在旁邊做著刺繡。
我怕黑,怕冷。自從母後去世後,我就一直沉默寡言。而母後去世不久,我冬夜睡覺時因為暖爐燒得太旺,又緊閉門窗,差點被活活悶死。從那以後,我就怕黑,一到夜晚就一定要點燈,而且不敢一個人睡覺。由於母後生前崇尚儉樸,我和三姐所住的迎光宮沒有多少下人,而且用於照明的開支也少得可憐,不像二皇兄住的柏徹宮一樣,每晚都燈火通明。而父皇大概是習慣了母後生前微薄的生活開支,每月撥給我們的例錢仍然跟五年前一樣,我和三姐過得並不寬裕。因此,乳母每到夜晚就給我點上一支粗大的紅燭,為我驅除對黑暗的恐懼。我睡覺的時候,她一定要在旁邊守候著,怕我再有什麼不測。
我酣然入夢,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我依稀看到乳母輕揮衣袖,驅趕在秋寒中撲燭火而來的飛蛾。
睡了沒多久,我就被三姐輕輕推醒,這時乳母在臨睡前點上的蠟燭才燒了一半。我被從被子縫隙鑽進來的寒冷空氣凍得一個激靈,大聲抱怨道:“你幹什麼,這麼早就把我叫醒!”三姐好脾氣地微笑著:“鎮海王今天凱旋歸來,父皇要為他設宴洗塵,難道你要遲到?”語氣溫柔,卻隱隱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
“不敢。”我急忙起床,她笑著從乳母手裏接過我的朝服幫我穿好,乳母和一個宮女在一邊幫忙梳洗。
三姐是我唯一的同母姐姐。宮裏其他人私下說她長得不是特別漂亮,雖然她臉形好看,但頭長得有點大,身材消瘦,臉色蒼白,身上穿的常常是舊衣服。不可否認的是,她才華橫溢,四書五經,諸子百家樣樣精通,而且口才極佳,被父皇封為妙音公主。她寬厚善良,待人和氣,被皇宮上下交口稱讚。而她口裏的鎮海王,是我二皇兄,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所生,年近十八,武藝高強,胸懷雄圖大略,十六歲就帶兵遠征邊疆立下戰功,被封為鎮海王。他這次出戰,一舉擊退了遼國的進攻,父皇得知捷報後大喜過望,半個月前就在籌備這場慶功宴了。二皇兄生性豪放,好奢侈,但他享受的一切與他的才華和功勞相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而我估計是兄弟中最不成器的一個,身子較弱,武藝差得一塌糊塗,三姐小時候的功夫都比我強。而詩文方麵雖然比較出色,但比三姐差多了。而我的嬌氣、任性、懦弱、優柔寡斷是出了名的,長得又像女孩一樣嬌柔,父皇一直不怎麼喜歡我。
我的朝服短了點,不大合身,顯得有幾分滑稽,但我們也沒有新的衣服。三姐見我又要生氣,逗我說:“你隻是長得太快了,衣服做得沒有你長得快。個子長得快不是好事嗎?”我知道發脾氣也沒有用,隻好乖乖跟她去迎接二皇兄。
我和眾兄弟姐妹列隊站在武德樓上,文武百官已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等候。平時難得一見的父皇滿麵喜氣,眺望著二皇兄歸來的方向,雖然他容色舉止十分平靜,但我知道他迫不及待地盼望著看到二皇兄。
我們從滿天星辰等到了旭日高升,當陽光在武德樓的飛簷上灑下明亮的光輝,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數以萬計的人馬,如潮水一般從天地間席卷而來,漫延到宮門前,極有秩序地停下來。我們都屏住了呼吸,宮門內外都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