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在消毒水濃鬱的病房裏。唐朝趴在床頭睡得很沉,我挪了挪身子,他立刻清醒過來:“小影,你醒了?”點了點頭,喉頭生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咳了兩聲接著說:“醫生說你隻是受了驚嚇,等醒過來就可以去辦出院手續了,我這就給你去辦。”我木然地繼續,等他的身影從門口消失,才長長地緩過一口氣來。
靠在床頭,腦中又出現昨日的一切,始終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實,讓人無法忽略。強壓下心底的悲愴,拇指傳來一陣針刺般的痛楚,抬手一看,才發現是蔚彬的那枚戒指,由於大了一號,加上昨天唐朝的拉扯,已將拇指磨出一串水泡。
蔚彬,蔚彬,這枚戒指暗示著什麼?腦子裏忽然閃過雲峰手裏那柄刀尖掛著血珠的刀,以及青琳血淋淋的胸膛……我不敢再往下想,這時,唐朝手裏拿了一大疊單子走進來,他嘴角掛著牽強的笑,音調有些生澀而陌生:“李影,我們這就出院了。”
“唐朝,青琳的死因查出來了嗎?還有,她的家人過來了嗎?”我很想要一個答案,其實現在謎團解與不解都不重要,因為不管事件發生的經過怎麼樣,結局都隻有一個。
那是我們不能承受的。
“警方初步斷定是雲峰殺了她,然後再自殺的。至於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中。她家人已經來了,你想見見她們嗎?”
雲峰殺了青琳?怎麼會這樣?他們不是相愛嗎?雲峰根本就沒有殺青琳的理由!
太平間裏,青琳已被收斂,經過化妝,她已不像昨晚那般可怖,除開喉間的空洞,她像睡著了似的。何奶奶哭得幾度昏死過去,青琳的母親一反往日的柔弱,表現得格外堅強,不住溫言寬慰她的母親。何奶奶在看到我後就摟了我哭訴,她的嗓子已有些嘶啞,摟住我的雙手勒得我幾乎窒息,四肢百骸都透著恐懼。
她與我之間如此親昵的距離,讓我異常難受,心慌得像是已被她洞悉了我一切的陰謀詭計。想要逃離,可又無法逃離。
太平間的走道裏,除了何奶奶的哭泣聲,還有雲峰母親撕心裂肺的幹嚎。她沒有何奶奶大家閨秀的風度,邊哭嘴裏邊罵罵咧咧:“那是個掃把星啊!……我家雲峰怎麼這麼傻,誰不好招惹,偏去招她。嗚……我可憐的兒啊!……”
她忘記了,人家的女兒是被她兒子殺死的。聽到她的哭罵,何奶奶並不答話,隻是一味哭泣。當她的淚眼對上我的眼時,我發現,裏麵充滿了懊悔和歉意。我瞬時明白,她懊悔沒有阻止雲峰跟青琳的交往,那歉疚呢?是對我的歉疚?我心一顫避開她的注視,之前我還能理直氣壯,可現在,我承受不起這樣的愧疚。
我本來想當天就回上海,但由於青琳母親的一再挽留,讓我陪何奶奶,無奈隻好留了下來。待青琳火化後,我們一同飛回上海,我悄悄地從青琳的遺物裏拿回了那件旗袍。
不希望再因它而發生血腥事件。
自醫院出來後,唐朝就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數次相對無言,對望的空氣裏,每次湧動著的全是絕望。
當飛機落在浦東國際機場,到機場出口,唐朝跟我道別,他站在我跟前,尷尬地搓著手:“李影,再見。我朋友來接我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啊?”
“嗯,唐朝,謝謝你,保重!再見!再見……”我上前擁住他,淚已蒙住了眼。心裏說:讓我再享受這個懷抱最後一次的溫暖。喉頭被堵住一般,腦子裏已搜索不出別的詞彙,我一再地重複說著再見二字,多希望我們能再見啊,可心裏明白,我們嘴裏的再見,喻意是:再也不見。我禁不住哭出聲來,唐朝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哽咽著安慰我:“小影,別這樣,好嗎?乖……”
唐朝輕輕地推開我,不再看我一眼,轉身離去。我一個佇在原地,望著他越走越遠……
回到家,推開門,屋子裏一片冷清,奶奶倦縮在沙發裏,一頭銀絲亂蓬蓬地聳立著。我一驚,失聲叫道:“奶奶?”
她聽到我的聲音抬起頭來,逆著光,她的臉一片黑暗,我眯起眼,走到她的跟前,看到她麵容的憔悴時一驚,我才離開幾天?奶奶怎麼這麼憔悴?兩邊臉頰已不見往日的豐腴,深深地凹了下去,臉上的皺紋如一道道溝壑,交錯糾結。眼眶深陷眼神有些迷離。撫上她的臉,心疼無比:“奶奶,你怎麼了?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