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門不忍母親和姐姐如此辛勞,也想待客見人。寇婆婆深知,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淪落此間,女兒家一世清譽盡毀。無奈自己百般阻攔,白門心意已決,偏要向這煙花路上走。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是如此驚豔的亮相,白門一出場,就繚亂了眾人的眼。他們沒有想到,寇家還有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兒。這也難怪,白門一直養在深閨。母親和姐姐為免她淪落風塵,走上同樣的道路,恨不能鑄一錦匣將她藏於其中。
選擇決定人生。白門的這一決定令她遇到朱國弼。
人生若隻如初見。初見朱國弼時的情景,白門已記不清了。彼時的朱國弼雖是一擲千金的豪客,也隻能與一幹同樣富貴顯赫的人坐在一處,靜靜地看她在台上起舞,一下腰,一回眸,她的一舉一動光彩生姿,廳堂間春色灩灩,暗香浮動。
朱國弼大感驚豔,世間竟有如此美人!
他有潑天的富貴,如此佳人,卻是平生僅見。正是:千金易得,一美難求。
彼時的白門風姿綽約,容貌冶豔,藝壓群芳。偌大的金陵城,誰人不知鈔庫街的寇白門?她太美,太豔,如一座朱門銅環的城,輝煌璀璨,卻是幽閉著的,仿佛沒有人能夠走進其中,沒有人能當得起這份繁盛絢爛。
唯有朱國弼,他的柔情令她一度淪陷。
朱國弼斯文謙和,待她極細心周到,一匣甜糯可口的糕點;一束沾著露水的桃花;知她閑時愛撫琴,他差人花大價錢買來名琴送她。如此知人冷暖又富貴優渥的男子,夫複何求?
他著人送來萬金聘禮,向她求婚。
對這樁婚事,寇白門內心是甘願的,歡喜的。事情一經傳開,直令滿樓的姐妹羨煞!年華有限,紅顏一瞬。她們也巴望著早點嫁人,卻始終難有遇合:相貌俊朗,溫情體貼的,多半家室寒微。這些女子在風月場裏閱盡人間富貴繁盛,又怎肯輕易俯就?好容易遇到一個富貴多金的,又年已老邁,終歸是不甘心。風塵裏熬了多年,隻有寇白門找到這麼好的歸宿。
1642年暮春。一頂華美的花轎自鈔庫街被抬出。帷幕低垂,流蘇款擺。十七歲的寇白門倚身花轎,奇服曠世,正綺年玉貌。
成親之夜,五千甲士手執絳紗燈,肅立於長街兩側,恭迎花轎。場麵之盛大,滿城皆驚。
雖是夜晚,在大紅燈籠的照耀下,卻亮如白晝。
這是金陵城最盛大的一樁喜事。寇白門本是一介風塵女子,對方卻是大明勳臣保國公朱國弼。當時的金陵女子,脫籍從良、抑或婚嫁,必須在夜間進行。朱國弼是一個傳統的男人,他在遵從風俗禮法的同時,卻也讓她嫁得風光無比,轟動全城。寇白門麵上波瀾不驚,內心卻是喜不自勝。朱國弼是她心儀的男子。他剛過而立之年,聲名顯赫,斯文有禮,望向她時,眼底有癡迷和疼惜。
湄兒,湄兒,他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是從他口中,她才知曉自己的名字可以如此圓柔婉轉。
長路迢遞,白門倦極。恍惚中耳畔軟語呢喃,仿佛又聽見他喚她。循著這聲音,思緒翩飛,白門不辨自己身在何處,宛如回到了生命的源頭,混沌初開……她尚是繈褓中的幼兒,不知歡愉,亦不解憂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