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徽州鹽商中,以乾隆年間擔任總商40年、“以布衣上交天子”的江春最為著名。
與王直同鄉,祖籍徽州歙縣的江春,出身鹽業世家,父親即任總商多年。他善結交鹽政官員,且為了討好清廷,以各種名義捐輸報效銀數總計達1120萬兩,號稱“百萬之費,指顧立辦”。乾隆六下江南,揚州是必到之地,江春每次都不惜萬金,曲意逢迎,大得皇帝歡心。乾隆五十年(1785年),在北京舉行千叟大宴慶祝,江春應召赴宴,並獲賜杖之榮。
徽州鹽商是在清廷保護下發家致富的,也往往在政府的盤剝下傾家蕩產,江春亦不例外。由於經年累月的報效捐輸,以及揮霍無度的奢侈生活,加上清朝中葉前後鹽商的整體衰落,江春晚年陷入“貧無私蓄、家產消乏”的窘境,反過來要乾隆爺開恩,從國庫撥款借貸以度日。到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病故時,這位曾富可敵國的大鹽商幾乎沒留下什麼家產,連其後人的基本生活都成問題。
江春去世後將近百年,另一位大名鼎鼎的徽商,也走到了其跌宕人生的末路,他就是胡雪岩。
關於這位紅頂商人盛衰榮辱的故事,得益於近年來小說家的大肆渲染,人們已耳熟能詳,特別是光緒八、九年間(1882年—1883年),他與洋商進行的生絲大戰,功敗垂成,令人唏噓。
其實,胡雪岩大半生的輝煌,充其量是一步步滑向衰落的徽商的最後一抹斜陽。早年王直試圖突破海禁、挑戰體製,雖遭橫死且身背罵名,但仍處處顯露上升期的徽商創新求變的氣度。而無論江春還是胡雪岩,謀求官商一體,以為得到權力庇護便可無往而不利的思維模式,則更多折射出中國傳統商人缺少獨立人格的悲劇色彩。
安徽師大學者王世華在《徽商》一書中總結稱,徽商衰落過程大體上以道光三十年(1850年)為界,分為前後兩個階段。嘉慶(1796年—1820年)、道光(1821年—1850年)時期,作為徽商中堅的鹽商,隨著“綱鹽法”的敗壞,私鹽盛行,鹽價下跌,勢力已日趨式微。道光三十年,淮南鹽業改綱為票,失去壟斷保護,徽州鹽商迅速消亡。
隨之而來的鹹豐、同治年間(1851年—1874年),太平天國及撚軍與清廷進行了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各地徽商損失慘重,徽商老家徽州也受戰火波及。盡管徽州茶商一度中興,但到光緒中葉時,因在茶葉外銷市場競爭中失利,失去最後支撐的徽州商幫,終於退居曆史舞台的邊緣。
餘音猶未了
據“胡開文”墨號傳人胡洪椿之子胡玉麟近年回憶,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運動進入高潮,父親曾給休寧縣政府打報告,要求將該墨號碩果僅存的休城老店合並到由幾家分店組成的“公私合營屯溪胡開文墨廠”,但沒得到允許,“主要是縣裏考慮這個店屬於曆史悠久的名店,想保留下來”。1957年,這家百年老店正式停業。
1966年9月,停業近十年的休城老店成了“破四舊”的第一個對象,胡氏後人一家被趕了出來。等到“文革”結束後,胡玉麟隻領回了部分破敗不堪的房產,店內存放的大量墨模、成品以及曾國藩親筆題寫的招牌,早已難覓蹤跡。1995年,這座老房子轉手後成了一家豆腐坊,直到2005年經媒體報道後,當地政府才表示要收回並加以保護。
同樣是在2005年初,發生了南京和浙江麗水兩位大學教師夜闖歙縣,砸毀王直墓碑的事件。他們的理由是,此墓由日本人修築,而王直是“倭寇”“漢奸”,是可忍,孰不可忍!事件曝光後,又引發一輪如何評價王直,他究竟是徽州海商的先烈,還是引狼入室之敗類的爭論。
正像已過古稀之年、花費半生精力關注研究徽商的葉顯恩所言,400年前那段聚訟紛紜的“嘉靖倭難”的曆史,以及王直等徽州海商(或海盜)正邪難辨的往事,相信今天和以後仍會有永無止境的解讀和探討。今天我們所能做的是,既要把這段曆史置於當時的特定背景下理解,又要從現代的眼光出發,做出貼近真實的分析。
一部400年徽商史,或許亦當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