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徽商浮沉400年(2 / 3)

但據《明史》記載:“大抵真倭十之三,從者十之七。”“真倭”是貨真價實的日本人,“從者”則是沿海地區三教九流的中國人。事實上,“倭寇”首領清一色是進行走私貿易的中國海上冒險家。

嘉靖十九年(1540年),年輕氣盛的汪直與同伴遠赴廣東高州打造大船,滿載明朝政府嚴禁出海的硝磺、絲綿等物,銷往日本、暹羅(今泰國)諸國,五六年間便積聚巨額資本,在各國商人中聲名鵲起,號稱“五峰船主”。據說為避免自己的“違法”生意連累老家汪姓族人,他改名為王直。

1544年,王直加入歙縣同鄉許棟的海商集團,擔任要職,後許棟遭官軍圍剿敗亡,他另起爐灶,自立為“靖海王”,在浙江舟山定海關主持開市貿易,並向朝廷提出開放海禁的要求。據記載,王直曾言:倭國缺絲綿,必須開市,海患乃平。由此或可見其海商本色。

但朝廷派名將俞大猷帶兵前來圍攻,王直隻好將活動基地遷往日本平戶(今屬日本長崎縣),掛起“徽王”旗號,部下中國人至少有三千左右,公開與明王朝對抗。

繼傅衣淩、藤井宏之後致力於徽商當代研究的廣東學者葉顯恩,視王直為徽州武裝海商集團的代表,他認為當時留下的大量曆史資料,撰寫者大多站在正統的“防倭禁海”立場上,所以才著重描述海商破壞性的一麵,以及官府剿撫的經過。

他指出,遺留下來的文獻記載中已透露出,16世紀中葉以後,東亞海域貿易格局發生重大變化,海上走私活動轉移到杭州灣外的舟山群島,以雙嶼港、烈港等為中心,徽州位於皖南,與浙、贛兩省為鄰,由新安江水路可直通杭州灣,成為內地連接外洋之紐帶,加上正在崛起的徽商,商業觸覺敏銳,麵對外部世界興起的海洋熱、香料熱、黃金熱,自然不可能置身於事外。

他又引述上海師範大學學者唐力行的觀點,指徽州海商不局限於海盜式的走私貿易,可分為三個層次,即往來販運於海上者為核心,陸上的行商為中介,江南市鎮的徽州坐賈及當地手工業作坊主為外圍。

一頭是徽商在中國內地建立的以血緣和地緣相結合的龐大商業網絡,一頭是僑居海外各地(日本及東南亞為主)的華人,徽州海商正是通過結織這一網絡,謀求超常規地增殖資本,在明嘉靖後期,掀起早期近代中國海洋貿易的第一波。

但徽州海商“亦商亦盜”的激烈行事方式,畢竟給沿海地區經濟社會帶來很大衝擊和破壞。對此葉顯恩解釋說,從世界範圍看,在古代,海上貿易是與海盜、走私、掠奪和奴隸販賣聯係在一起的,到16世紀,歐洲人對海盜和合法貿易也沒有嚴格區分,直到18世紀,歐洲理論界才開始從國際法角度探討“海盜”與“合法貿易”之間的區別。

葉顯恩感歎,以王直為代表的徽州海商,敢於加入剛剛勃興的世界性“向海洋挑戰”的行列,意識可謂超前,但正因如此,自不能見容於當時的社會,更不能為當道者所容許。

史料記載,嘉靖年間出任兵部侍郎兼直浙總督的胡宗憲(徽州績溪人),主持平倭大局,他設計以徽州同鄉之誼誘捕王直,除去“倭寇”魁首,功勳卓著。但葉顯恩認為,傳留至今的關於王、胡二人之間糾葛的文獻記載,隻能看作是正統話語權的表達,是權力支配者寫下的曆史,無從發言的一介平民王直,隻能任由國家權力精英和禦用知識精英,當作一個政治犯來判決。

官商受“官傷”

王直死後,胡宗憲及其一手提拔的部屬戚繼光、俞大猷繼續大力征剿,不數年,浙江沿海“倭患”漸平。

盡管後來隆慶年間(1567年—1572年)朝廷決定“開海”,海上貿易得到一定恢複,但徽州海商已群龍無首,閩商取而代之成為舞台上的主角,這才有明末鄭芝龍、鄭成功父子麾下的福建海商集團據守東南一隅,進而收複台灣、抗拒清廷的一段傳奇。

明末清初,戰亂頻仍,徽商慘遭浩劫,生意一度跌入低穀。直到康雍乾盛世(1681年—1796年)的百餘年間,社會穩定,經濟發展,人口增加,清廷又實施保護鹽商世襲壟斷經營的“綱鹽法”,早在明嘉靖、萬曆年間已雄踞鹽業的徽州富商大賈,紛紛卷土重來,湧入揚州,再度把持鹽利。當時兩淮鹽業八位總商(相當於鹽業公會首領)中,來自徽州歙縣者“恒占其四”。看到這些“富至千萬”的大鹽商時,據說連南巡揚州的乾隆皇帝也驚呼:富哉商乎,朕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