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愛,總是在彼岸
——《周南·關雎》、《周南·漢廣》、《秦風·蒹葭》
單相思有足夠的魔力,把伊人放大,把自己放低,一下子矮到塵埃裏。
隻是瞬間的注目,那“窈窕”身影,就成了他一生的心靈痣。而今而後,縱遇百媚千嬌,也隻是你或濃或淡的投影。
翻開《詩經》的首章,就是這樣一段絕愛。絕愛,是絕望之愛,更是絕頂之愛。每一段絕愛裏,都橫著一條天河。一條天意的河。就算三千年來的讀者,都化成喜鵲,也無法讓你們抵達愛的彼岸。他隻能在歲月的塵埃裏輾轉反側,獨自品嚐你無意中種下的蠱。
你在《關雎》裏遭遇的,也許還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少男。青春的幻想是療傷的良藥。相思至極,他可以劃美夢之舟向你靠攏。恍恍惚惚間,竟已美人在抱,享受著琴瑟和鳴的人間至樂。這是一首春天的戀歌,有的是怦怦的心跳,卻沒有寂寂的辛酸。
而你在《漢廣》中,則是夏日綿長的惆悵。
愛情是怎樣的迷魂湯呢?你在漢水南,他在漢水北。隔水相望,驚鴻一瞥,偏偏就被一把生擒。
漢水這樣寬,就算是浪裏白條,恐怕也等不及上岸,就會成為江心的一具浮物;漢水這樣長,就算是飛毛腿,等從上遊橋上繞過來,恐怕也早已看不到你的身影。不如,就這樣看你,看著你抬頭看雲,看著你低頭看水,看著你嫋娜地走在喬木婆娑的那一邊……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漢廣》是一曲中年的戀歌。克己,理性,孤清,憂傷。而在《蒹葭》裏,則轉化為“壯心不已”的輾轉回旋。
這時候,愛情變成一種人生不死的欲望,一段疲憊生活裏的英雄夢想。你在《關雎》裏是“窈窕淑女”,美麗的容顏清晰可辨;在《漢廣》中,你是“遊女”,我還能看得清你出行的盛裝;而在《蒹葭》裏,我不再看重你的容顏,也不關注你的盛裝,你就是我一直心儀的“那個人”。色就是空,空就是色。一切形式都已剝離,隻需要那一點前世今生的親切。
逆流而上是障礙重重,順流而下是白霧茫茫。曆盡苦辛來到彼岸,你卻已經在彼岸的彼岸——河水的中央。絕愛,總是在彼岸。隻留下空裏流霜的疼痛,讓我在回憶與眺望中取暖。
《詩經》附錄:
周南·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周南·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在某年某月醒來
——《鄭風·野有蔓草》
聽見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理智安排
……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
……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終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
聽著孫燕姿細數落花一般的歌聲,不由想起在《詩經》中仰著脖子的美女,和那橫絕千年的樸素的吟唱。
郊野。蔓草青青,露珠閃爍。有位姑娘,美目流盼,天地生輝。我知道,“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今晨醒來,不遲不早,奇跡就這樣出現。三生石,前生緣,從那電光火石般的秋波流轉,便知道你就是我今生所願。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我目瞪口呆,除了這一聲歎息。
那就什麼也不說了吧。讓你我化作兩隻飛越紅塵的蝴蝶,纏纏綿綿翩翩飛,飛入花叢人不見。
三千年後,如果有個女子叫婉清(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就有個叫木婉清的女子)或清婉,我沒辦法不對她深深一看。
《詩經》附錄:
鄭風·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木槿花開滿原野的春天
——《鄭風·有女同車》
本來是朋友的新婚大喜,沒想到竟是我的人生盛宴。
坐在迎娶的婚車上,看到朋友心醉神迷的樣子,作為伴郎的我,正思量著上天對我的安排:上天啊上天,你送給我的那個人在哪裏?千百次設想,千萬重呼喚,我的那個人,你在哪裏?
然而,當新娘上車,我的眼睛隨即被攫住,被陪在新娘身邊的你攫住。我看不到新娘的豔壓群芳,聽不到別人對新娘的聲聲讚美,我的眼裏、耳裏、心裏,滿滿的就隻灌滿了你。木槿花開滿山岡,你的熠熠容光成為這原野上最鮮媚的春天;婚車吱呀前行,你的鏘鏘佩玉成為這天地裏最動人的音樂。你呀,待字閨中的薑家大姑娘,一切都那麼優美,一切都為我而準備……
明年的今日,不,更早的吉日良辰。屬於我們的婚車就將駛進你的薑家大院,在木槿花開滿原野的春天!
《詩經》附錄:
鄭風·有女同車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
美得措手不及
——《唐風·綢繆》
不知道今日是怎樣的吉日,今夜是怎樣的良辰?當真正的幸福來臨,沒有人不懷疑眼前的真實性。所以“今夕何夕”變成了一聲千古詰問。
這裏,有幸福中的手忙腳亂,有纏綿時的似醉如癡。
“好人,掐掐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這麼好的人,我該拿你怎麼辦!”
疑惑是因為喜出望外,張皇是因為措手不及。麵對婚姻,我們也許可以去設想、去把握;而對於愛情,卻誰都沒有足夠的信心和計劃。盡管在沒有遇到之前,我們天天都在為這樣的“遇見”而“未雨綢繆”。
正如席慕容詩句所抒寫的那樣:
我於是像飛蛾撲向烈火
撲向命運在暗處布下的誘惑
用我清越的歌 用我真摯的詩
用我一個自小溫順羞怯的女子
一生中所能
為你準備的極致……
麵對這一前世今生為你而準備的美,你怎能不從疑惑到感恩,故而手足失措呢?
《詩經》附錄:
唐風·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戀上你的衣
——《唐風·揚之水》
愛往往毫無道理。愛上你,居然從愛上你的衣裳開始。
清清淺淺的流水,從明淨潔白的石頭上潺緩流過。這個冤家他一身素白,緩步徐行,如同一隻顧影自憐的白鶴。這樣清純的背景中,立著這麼清純的一位,所以連衣領上暗紅的刺繡,也像白鶴上的一點點丹頂,那樣奪目,那樣惹人憐愛。不是時尚氣息,也不是富貴派頭,而是出現在此時此刻與天地共融的那一團和氣與親切。莫名地喜歡,深深地眷戀,從沃水到鵠山,就這樣偷偷地尾隨你,傻傻地跟著你。心中有煎熬,也有怨尤,卻不敢奢望你,走過來,牽住我的手。見到你,就能夠撫平所有的憂傷。
生命裏的美好,往往就在於不經意間的點滴豐沛。一習素白的衣裳,一段無聲的感動 ,和一些無以釋懷的美麗。
沃之水,清澈見底;我的心事,羞與人言。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
《詩經》附錄:
唐風·揚之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於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於鵠。既見君子,雲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女子好色
——《鄭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旦讀過,就沒法忘記。千年之後,曹大官人原文照抄,敷衍出著名的《短歌行》: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虯須紮紮的一代梟雄,卻如此深情綿邈、柔腸白結,把鐵板銅牙換作了低吟淺唱,不能不說是源於“青青”這樣一種顏色。
女人好色,尤為瘋癡。《揚之水》裏麵愛上白,跋山涉水去追逐;《子衿》裏麵愛上了青,來來回回等在城牆上。而且由盼生怨:就算我不去,莫非你就不能來?嬌嗔的怨恨,可愛的沉迷,都係於你溜黑烏青的衣領。而在顏色演變成身份的年代,青衣小帽一直是下裏巴人(店鋪夥計)的代名詞。但願我們的美人不要在大紅大紫的醬缸裏弄丟了神秘、清醇而又纏綿的初戀。
無論是白馬王子還是黑馬帥哥,就算馬蹄聲漸行漸遠,那無聲的黑白,總是在一根牽掛的繩上晾著,隨時都會醒來。鄰家小妹從十八到二十八,以第一場到最近的一場戀愛,總是以一身藏青出沒。這次第,怎麼看都像一個烏青的傷疤。
《詩經》附錄:
鄭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女兒愛上劉德華
——《秦風·終南》
如果你突然獲知女兒愛上了劉德華,那將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件。
一個16歲女孩,因為夢見,從此迷戀。13年青春年華,不上學、不工作,追求劉德華就是生活的全部。為了和他見上一麵、說上幾句,家裏為此賣掉了住房,父親為她賣腎籌款並最終蹈海自殺……這一事件發生在“詩經”後三千多年的信息時代。我愛劉德華,我可以天天聽他,看他,追蹤他。錯覺於是產生,就像碰死在玻璃窗上的飛鳥——明明清晰無礙,卻至死也無法接近!——這就是我們的現實:身體很近,心靈很遠。
在《秦風?終南》裏,一個山間女子也愛上了她的“劉德華”。“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那位錦衣華服、風采翩翩的美少年,讓我們的女主角一見傾情,心如鹿撞,站在梅花盛開的林中久久張望。美少年也許隻是來打打獵、散散心,斷不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山裏女孩停車駐馬。看見就是看見,抬頭而後低頭,最多就把那“錦衣狐裘”的俊美身影養在心裏,為寂寂深閨添上滿園生氣。
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確,《詩經》裏的愛情從來就沒有呼天搶地的狼狽,也沒有尋死覓活的悲愴。愛他,就把他養在心裏,並祝他一生平安、萬壽無疆!
《詩經》附錄:
秦風·終南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送棵草給你
——《邶風·靜女》
兩個可愛的人相遇,天地裏就洋溢著歡喜。
看起來像童話一樣純真。庸常生活裏的主角,日子清流靜水,愛情如岸芷汀蘭,一瓣一瓣,在平和的氣息裏次第開放。
一個幽雅嫻靜的美女。她心地單純而又意態豐盈,外無喧噪而內心活潑,一顧一盼都像陽光乍朗、花氣襲人。
一個讓人嫉妒的男人。他腳履春風,心神搖蕩,在通往愛情的路上,每一刻都是擁擠的念想,每一步都是慌亂的心跳。
美女是最絢爛的光亮,是這個世界足以讓人留戀的最好理由。因為她,城南偏僻地,頓時風生水起。
約他,逗他,寵他。她躲在光亮的背後,看他在前台向觀眾抓耳撓腮,喋喋賠罪,遲遲不肯出場。
就算沒有出場,這“場”始終都是她的。她的光在那裏,她的亮在那裏,她的矜持和自信,都明晃晃地照在那裏。就算城隅化成了廢墟,時間化成了煙灰,她的美麗,仍會像一朵春野之花,開在世界和諧的韻腳上。
高潮總在焦急的等待中出現: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非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她從野外歸,贈我一棵草。草鮮讓人愛,草美讓人醉。非是草離奇,伊人親手采。
他要的,總是這人間稀缺的。那草,隻是一根嫩嫩的白茅。在物質的世界裏,它是垃圾;然而在愛人的世界裏,它是珍稀。因為獨懷深情的她,是他的珍稀。那草,有天地靈氣,更帶著她的芳香與體溫。
最珍貴的東西,總是在愛人的手上。
最是用心采摘時的滿眼生意,揣草在懷時的一腔甜蜜,持草相送時的嬌羞與狡黠。
世界就是這樣神奇。凡是心靈打濕過的事物,最平常,也會爍爍生輝。
那從原野歸來的靜女,請接受我隔代的感恩:因為你,千秋原上草,都帶著情愛的遺傳,將我寂寞的眼睛照亮。讓我和美好的事物,神秘接頭。
《詩經》附錄:
邶風·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花椒舞會
——《陳風·東門之枌》
感謝祖先的世界裏,還有這樣幻美的場麵,仿佛是一部青春的音樂劇。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
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選上一個好日子,放下手中的活計,姑娘們美麗出動。城門邊,山丘下,樹林中,高天厚地裏,到處都是神,到處都是人。人是有情人,神是歌神與舞神。這樣的日子,清新而喜悅。
每當看到這樣的句子,就好像是年輕時落掉的一場舞會,既為自己沒被邀請而生氣,又為夥伴們描述的情形所感染。
你未曾見過我
我未曾見過你
年輕的朋友一見麵啊
情投意又合
你不用介紹你
我不用介紹我
年輕的朋友在一起啊
比什麼都快樂……
同樣的情形和情緒,永遠都在,改變的隻是角色而已。好日子像美麗的煙花,一閃而過,一時岑寂……
然後必然要為那一把花椒所陶醉。人影憧憧裏,他們很快找到了彼此,“溜溜的她呦,她呦我呦,心兒一顆嘿嘿嘿……”
啊,那個葵花一樣的美人。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偷偷地朝他手裏塞了一把。驚喜和悸動籠罩了他的身心。於是急不可耐地找個清靜的角落,一掬鮮豔圓潤、香氣撲鼻的花椒,躺在汗涔涔的掌心。
側頭望去,天邊的明霞照著她綠裙飄飄的身影。因為親切,他甚至能在紛繁熱鬧中看得見她幹淨的鬢發和鬢角邊晶瑩細小的汗珠。幸福的感覺燒紅了他的臉頰。他已經在暗地盤算,明天或者後天,去找個適合的媒婆……
數千年而下,我仍在為那一把花椒的意蘊而追尋。也許古人兩情相悅時,是以花椒定情的。年輕的祖男祖女出門約會,都隨身帶著一包花椒。那麼這場東門榆樹下的舞會,豈不會因此充盈著一股重慶火鍋店的氣味呢?
在漢代以後的文獻中,往往以椒房作為皇後的代稱。皇後居所則以花椒和泥土塗抹牆壁,取喻“椒聊之實,蕃衍盈生”。也許,早在《詩經》時代,花椒就因籽粒繁多寓含著生殖繁衍的意蘊,就像送紅棗因諧音而蘊含著“早生貴子”的祝福一樣。那麼這個葵花一樣的美女,就真正給人一點火急火燎的麻辣味道了。
《詩經》附錄:
陳風·東門之枌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於差,南方之原。不績其麻,市也婆娑。
穀旦於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愛情木瓜
——《衛風·木瓜》
《愛情木瓜》在街頭傳遞,熙熙攘攘地響在少女們的耳邊。十八歲高中生的思維,特別適合網上的低吟淺唱:
這樣靜靜地坐了一夜
看著你的照片不想睡
拿起了電話又怕吵醒你
不願驚醒你的美麗
……
不知道為何取了這樣一個暈暈的名字。不過還是喜歡,木木的,傻傻的,感覺有點不靈光。愛情確實不需要太多的聰明。
在我們的詞彙中,隻要聽到木瓜,就會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就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樣,它們掛在文化的屋簷下,兩千多年了,一陣輕風就會鈴鈴作響。
她看見你走過,隨手將自家土產的瓜呀、桃呀、李呀,拋過來,讓你驚心動魄。這田邊地頭的妙齡少女,粗衣素裙,美麗大方。她笑嫣不語,你心領神會。這瓜不是平常的瓜,這“投”也不是普通的投,而是將一顆滾燙燙的少女心擲到你懷裏。她已候你多時,你也想她多日。兩張思念的路線圖,終於在一隻木瓜上會師。一瓜“敲”醒夢中人,你靈機一動,趕緊解下自己玉佩回贈。這也不是普通的回贈,而是一個愛的承諾、一份情的契約。
但是,我們看到過太多的付出沒有回報,太多的得到沒有道理。在這個精量密算的交換時代,越來越多的人想著付出極少換回極多,所謂利益的最大化,感情也異化成這樣。正如有人感歎:“現在的男人,就想著用一杯咖啡,去換取一個女人的身體。”而反唇相譏的一句話是:“現在的女人,就想著用一顆別針,去換回一棟別墅。”而且還真有人實踐並實現了那樣令人垂涎三尺的童話。
其實,我們的內心都貯藏著一種衝動,就是拿出所有的精金美玉,來厚報那位將終生托付給你的人。隻是氣候一變,我們被自己的欲望蒙蔽得太深太久。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歌聲,遙遠而親切。
《詩經》附錄:
衛風·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在芍藥走過的民間
——《鄭風·溱與洧》
古代的民間,采蓮、采茶、采桑,遊戲、生產、趕市,民歌、山歌、情歌,都有一種天上人間的熱鬧與惆悵。《詩經》男女,一相見便覺親切,愛慕在日常的調笑裏產生,幹淨爽朗的男女相悅。無論是盛大的舞會,還是在日常的勞動,剛剛采下的木瓜,隨身佩戴的瓊瑤,香噴噴的一把花椒,信手拈來都是信物,隨時相遇可定終身。歡快而熱烈,活潑而壯闊,毫無後世的促狹和幽暗。
芍藥便沿著這樣一條芳徑來到我們的身邊。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溱洧兩岸,鮮花遍地。青年男女,盡情嬉戲。其中的一對,顯然找到了感覺。接下來就是一部輕鬆的短劇:
正是溱川與洧河
水麵寬展的季節。
正是少男少女
手持蘭花的時節。
一個女聲說道:去看了?
那個男聲回答:已經去過。
再去別處,如何?
洧河那邊不遠處,
場麵大,樂趣更多。
那對男女,喜滋滋去,
樂滋滋玩,將芍藥彼此贈送。
為何偏偏是芍藥?《本草綱目》如是說:“芍藥,猶婥約也。婥約,美好貌。此草花容婥約,故以為名”。而在日常中,人們則將婥約諧音讀成了“著約”,也就是守約、赴約的意思了。
對此,慣於將漢詩做西式解讀的美國詩人龐德則作了這樣的翻譯:
溱與洧∕從此流過∕互相撫觸
男男女女∕采摘蘭草
女女男男∕采服這種彼此的藥劑。
好一個“藥劑”!尤其在我們生活的時代,愛情也許就是人生的鎮痛劑,歡樂的興奮劑。
讀詩到“芍藥”,無端就多了一份浪漫、嫵媚的期待。
《詩經》附錄:
鄭風·溱與洧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蘭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洵扜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懷抱春天的女子
——《召南·野有死》
《詩經》中總是常常驚現妙趣橫生的愛情“野炊”。
愛情在山野之間嗶剝燃燒,成為平常生活裏最嬌豔的焰火,比之媒妁之約、婚姻之儀更讓人心馳神迫。
在這裏,我們遇到了《詩經》裏最幸運的男子:吉士。“吉士”,與其解釋為好男人或者大帥哥,還不如理解為幸運兒。
運氣來了,城牆難擋。就像前一陣子的股民,一入道就碰上牛市,買哪支哪支發飆,一轉眼盆盈缽滿。這時候開著一輛寶馬於城間遊蕩,腳踩春風,麵帶豪氣,儼然就是一氣宇軒昂的成功人士,男人樂意跟他做哥們,女人樂意跟他去兜風……
幸運的人就是這樣:弓未上手,箭未離弦,一頭肥碩的獐子就溫柔地躺在他經過的茅草地。就地捋上一把茅草,將獐子扛在肩上,顯然就是一個人見人羨慕、花見花盛開的好獵手。
事實上,幸運之神還不會將他輕易放過。在他喜滋滋的歸途上,更大的驚喜像快樂的地雷,等候著他輕快的腳步。
隔著一片矮樹叢,一個窈窕少女正美目流盼,朝他頻頻放電。
“有女懷春”!不知道是怎樣的天才,居然創造了“懷春”這樣日月山川般廣大豐滿的詞語。——懷揣春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