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明像是不認識似的盯著葉琪,他沒想到這個整天不太作聲安安靜靜的女孩子,居然連這麼生僻的詞都知道,而且張口就來。但他沒多說什麼,隻是微笑著將稿子寫好交走了。
這以後,林子明刻意多接近葉琪,他發現,這個女孩隻不過是沒有好好打扮自己,其實她算得上是個好看的女生,小小挺直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臉頰一害羞就飛上一抹酡紅,最重要的,他發現,這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孩,絕對是慧中,她的古典修養令他自歎弗如。
她像詩經裏的女子,但不是那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女子,而是那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女子,她在水一方,令他有種恍惚迷離之感。
三
高二那年春天,學校組織到佘山春遊,大家都很興奮,成天繃緊著腦筋學習,這樣一個放鬆的機會怎可錯過。
梁燕在哪裏都是活躍分子,在車上,她一路講,一路唱,還拉著林子明一塊兒跟她瘋。林子明有點不太樂意,但也不好說出來,隻得順從她。
葉琪看著一車的玩鬧,隻是微笑,她把車窗打開一點,鼓湧而來的清風將她的頭發往後吹起,楊柳風,是的,像母親的手,她想。
在佘山月湖公園那個巨大的人造沙灘上,所有的人都在瘋玩,抓起沙子砸別人,然後被砸,被細砂嗆得咳個不停,被細砂迷住了眼睛。
隻有葉琪似乎不太合群,她提著鞋子在細砂之中慢慢走著,讓溫軟的砂吻著她的腳丫。巨大的月湖送來和爽的春風,她眯上眼睛,這春風沉醉的時候。
忽然,她輕叫一聲,糟了,原來老朋友提前來了,她趕緊拿本書坐在休閑椅上看,不敢動,又不巧穿了件白裙子,她窘迫極了,隻好盡量不動。
梁燕在和一幫子同學鬥地主,大呼小叫,打打鬧鬧,刮鼻子,貼紙條,不亦樂乎。
林子明過來,對葉琪說,怎麼不去一起玩?葉琪有點窘,說,我想安靜的吹吹風,風吹著真舒服。
林子明過來看看她手中的書,你也喜歡李漁?閑情偶寄,閑情偶寄,其實有閑情的人不少,但能偶寄的人卻不多。葉琪說,李漁老先生說,略帶三分拙,兼存一線癡。微聾與暫啞,均是壽身資。現在的人都自以為太聰明了,沒有人願意三分拙一線癡,更別說微聾與暫啞了,其實,大智若愚有時候是需要很高心性的。
林子明禁不住對葉琪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貌似柔弱的女孩,她的內心,該是怎樣的一番波瀾壯闊?
飯總歸要吃的,吃飯時間到了,葉琪隻好硬著頭皮,把書背在身後有意無意遮住白裙子上的刺目。
晚飯吃過,大家又去野炊,又燒烤。葉琪最後一個走出餐廳,出門的時候差點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是林子明,他的手裏提著一個黑塑料袋,林子明把她拉到一邊,悄悄把黑塑料袋塞給她,就臉紅著匆匆走開了。
葉琪疑惑地翻翻塑料袋裏的東西,她的臉騰地燒得發燙,一件黑長褲和一包衛生巾!她輕輕吸了口氣。進衛生間換了褲子,褲子腰圍竟然正正好。她忽然心裏感動得發酸,眼裏潮乎乎的,一個大男孩,需要怎樣的細心才發現她的窘迫,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去買這些女生的東西!
佘山回來,他們就悄悄戀愛了。
沒有人知道,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為什麼。
葉琪這時才知道,林子明家並不在上海,他的家在江西,父母早年去江西插隊就在當地安家落戶,如今林子明麵臨高考,父母還是想讓兒子回上海,所以林子明就轉學來了上海,寄居在姑媽家。
林子明告訴她,他家就在三清山腳下,三清山知道嗎,地質學家都說它是西太平洋邊緣最美麗的花崗岩,雲海、奇峰不遜黃山,等我們考上大學後我帶你去我家,讓我爸媽看看你,然後帶你去三清山。
葉琪有點羞澀地點頭,他說要帶她去見他爸媽?這個林子明!但她心裏是甜的。
葉琪在林子明的幫助下,數理化有了長足進步,連老師都驚詫不已。她文科本來就好,現在數理又上去了,班主任說,葉琪,這樣保持下去,你重點大學沒問題。
葉琪緋紅了臉,她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她,她低著頭,悄悄用眼角餘光瞟林子明,他嘴唇的弧線真好看,他的濃眉,他挺直的鼻梁,他的稍稍淩亂的黑發,這一切,她都是多麼的喜歡。
他們不像一般的學生戀愛會拖垮學習,相反,他們互相勉勵,互相督促,花前月下沒有他們的身影,倒是晚自習最晚離開教室的是他們。
梁燕也發現了端倪,但她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既然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那就隨他去吧,反正她的小溪流多得很。
快要臨近考試了,但林子明還是酷愛運動,常常打球打得一身水一身汗,但他的成績照樣那麼棒。隻是偶爾說哎呀今天運動可能過量了,關節有點酸痛,背上也有點痛。葉琪就說,明天運動量小點就是了。
他們熬過了流火的七月,都考得相當好,填了同一所大學的誌願。
在他離開上海的前夜,他們依依難舍。在那個圓月皎潔的夏夜,月色如水,她輕輕吟,更攜取胡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秋千頃。
月色下輕輕吟著宋詞的她令他怦然心動,他第一次俯身將唇輕輕印在了她的唇上,然後,是暈眩,是迷蒙,最後,她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