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綠皮火車。沒錯,就是那種慢吞吞、沒有空調、見站就停、瀕臨滅絕的綠皮火車,盡管它嘈雜悶熱、空氣裏彌漫著各種奇異的味道和小孩的鬼叫聲。之所以被漆成綠色,我猜想,也許在發明者的眼中,火車就和郵局一樣,擔負著“使者”的角色,載著人們從起點到終點。
這個時代,恐怕很少有人會主動去選擇乘坐這樣一種交通工具出行了,除非迫於無奈——或者這是唯一的出行工具,或者是迫於生計,畢竟和銀白色的“子彈頭”比起來,它不知道要慢上多少倍。
在生活節奏越來越快的今天,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一切,誰會願意把大把的時間都消磨在路上呢?何況在很多人看來,坐在裏麵哪怕多一秒鍾都是受罪。它像是一頭年邁的耕牛,匍匐在蜿蜒的鐵路上,幾十年來都以屬於自己的、不變的節奏前進著;又像是一位善良的母親,不忍心錯過哪怕一個小站,如同母親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孩子,她總是殷勤地停下來,撫慰著所有起眼或不起眼的站台。
隻有在電影中,綠皮火車才帶了浪漫的色彩,比如《天下無賊》裏人性的糾結,比如《周漁的火車》裏與夢中情人的邂逅,比如《全城熱戀》裏小方含著眼淚為愛出走……很難想象,如果換成高速的“子彈頭”,這些浪漫,這些故事,是否還會有生存的空間——還沒來得及出手,還沒來得及邂逅,還沒來得及惆悵,車早已經發動了,等你回過味兒來,已經到目的地了——正如愛情是光陰的故事,沒有了光陰,也就沒有了故事。
綠皮火車上的車窗是可以打開的,因為速度慢,也因為車廂裏的空氣過於悶熱和不新鮮,所以旅途中的風都可以通過車窗進入到車廂裏。在我看來,如果你並不太著急去做什麼事,那麼,選擇一輛綠皮火車出行——如果運氣好的話,買到一張靠窗的座位,那實在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臨窗而坐,你可以享受旅途中輕柔的風,和煦的陽光;臨窗而坐,緩慢的行駛速度讓你不會錯過沿途每一道風景——南方金燦燦的油麻菜田抑或是北方麥田裏的碧波蕩漾,沿途停靠的小鎮,你甚至可以下去走走,反正會停留很長的時間——十分鍾,或者八分鍾,這是那些快速火車無法做到的。那些小站的站台上總有賣特產的小販,並不貴,新鮮的特產,你隻需要付出少許的金錢就可以品嚐到。
記得有一年,大約是2003年的夏天,我剛剛參加完高考,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裏無事可做,就隨意上了一輛通往青島方向的綠皮火車,運氣好得很,還是一張靠窗的座位。
那真是一次難忘的旅行——帶著舒緩的心情,無目的地遊走。有興致的時候,就和鄰座或者對麵的人隨意地聊聊天,聽他們吹吹牛;沒興致的時候,就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著遠處的風景一點一點地從你眼前走過;又或者幹脆閉上眼睛,將頭倚靠在車廂的廂壁上,隨著火車的顫動迷迷糊糊地靜心養神,仿佛嬰兒在享受搖籃裏的樂趣——腦子裏什麼都不用去想,你要做的就是享受這種全身心的放鬆。
中途火車停靠在一個叫“藍村”的地方,因為感覺這名字還不錯,就下了車。雖然叫“村”,但並不是一個村子,就好像石家莊也並不是一個“莊”。藍村看上去像是一個縣城或者鎮子,站在站台上就可以感受到清新的氣息。本想在這裏住一晚上,可惜出站之後,卻看到滿眼的破敗,於是又重新買了一張車票,仍然是綠皮火車,繼續我的晃蕩之旅。
時隔六七年之後,知道了一個叫“間隔年(GapYear)”的詞,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嬉皮士們掀起的浪潮,他們從西歐出發,以最便宜的旅行方式穿過歐亞大陸到達亞洲的印度或斯裏蘭卡,尋找精神家園或者與其他人交流。而現在,往往是西方國家的青年在升學或者畢業之後工作之前,做一次長期的旅行(通常是一年),自己在步入社會之前體驗與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不同的生活方式,以一種“間隔”當前社會生活的方式,達到更好地融入當前社會的目的。
現在想來,那次旅行大概就是我的“間隔年”吧,雖然隻有短短幾天,但卻留下了難忘的關於綠皮火車,關於旅行,關於晃蕩的回憶。現在再想找那種感覺,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因此,也就顯得格外珍貴。人生就像一列火車,永遠是從一個起點到另一個終點,又從另一個終點回到起點。有時生活是無奈的,但我們又不得不繼續。
不知道多年之後綠皮火車會不會徹底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到那時候,高速的旅行中恐怕再也難以尋覓晃蕩的心情,而關於綠皮火車的記憶,也將成為絕版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