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調·紅舞鞋
———穿上紅舞鞋隻要兩腳一碰就可以施展想要的魔法。多麼輕鬆,多麼簡單。這童話故事裏幸福的拇指姑娘,告別精靈,曆盡波折,最後終於回家了。
我想我也有雙紅舞鞋,我以為穿上它就會夢想成真———可如果一切都能夢想成真,這一切肯定是假的。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興高采烈地穿上這雙魅惑的鞋,從此片刻不停地跳舞,跳到星辰晝變,跳離我想要的世界。
I go off,and go away。
It’s my final ending。
———摘自安格日記
2009.10.23
[二十]
白色肅穆的醫院,潔白的大理石,一塵不染的牆麵,明亮而慘白的燈光。跟在忌司旁邊等候電梯的時候,安格才在牆角看到一株綠色植物,一片片對生的小葉子,綠意盎然。
十二樓。 安格舒了口氣,還好不是十三樓十四樓。
急救室的燈依然紅紅地亮著。忌司卻擰起比之前更高的眉頭,他走到坐在路邊椅子上的夏天真麵前,“醫生同意先急救?他沒提錢的事嗎?”
“提了……但是……”夏天真支吾了一下,躲閃忌司的目光,把臉別向一邊。
“但是什麼?說啊。”
“但是尹澤昊過來把錢付了。”段昱浪見夏天真半天沒吭聲接著回答,“我到學校去找夏天真的時候,正好碰到了他和吳優,就問我們這麼急有什麼事,然後……”
“夠了,”忌司的臉色不太好,“那老頭子的情況怎麼樣?”
坐著的兩個人搖了搖頭,“跟鄰居打麻將的時候,爺爺贏了很多,他說終於可以……”夏天真往安格這裏瞥了一眼,“終於可以給安格買好一點的治喉嚨的藥,一高興……心髒病就犯了。”
安格隻聽見從鼻息裏的一聲歎息,抬眼便看見忌司重重地靠在背後的牆上,利落的肩線無力地垂下,衣服在日光燈下生出許多褶皺,衣領由於磨洗多次而變得鬆鬆垮垮,露出精致的肩胛骨。他握緊拳頭,手背上略有些發青的淺色血管微微地凸起,流過越發熾熱的血液。
“嗵!”忌司揚手朝身邊的牆壁狠狠捶了下去,紅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一想到爺爺有可能……陰影就在臉上潛滋暗長起來,一點點覆蓋了原先的眉目。
走廊那邊傳來一下一下重疊的腳步聲,忌司撩起眼簾,看見尹澤昊少見地穿著校服朝這邊走來,手裏拿著一張單子,吳優跟在他背後,時不時露出半個影子來。
“尹少爺的錢很多喔,”忌司站起來朝前走了幾步,“墊了多少呢?是不是怕我來了之後還是付不起呢。”
“這事情暫時不要提了,”尹澤昊看向安格,“上次吳優在公告欄裏貼的那些相片被校長看到了,要我特地帶她過來道歉的。”
另外四人一愣,刷的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來人身上。吳優不滿地嘟嚕著嘴,但還是無可奈何地低下頭。
“還有……你們爺爺的病似乎很嚴重,我這裏已經先簽了一張支票———”
“哎呀真有錢,”安格一字一頓地說,順帶瞟了一眼吳優,“可那些錢都是你爸媽掙來的吧,有什麼權利亂炫耀?”她瞅了瞅吳優今天早上才在班上大肆宣揚的限量迪士尼手表。
“你誤解澤哥了啦,”吳優從尹澤昊背後站出來,細跟的高跟鞋踩得嗵嗵直響,“放心,他不會叫你們還的!”
本來想好的話到嘴邊堵住了,再開口的時候竟跟忌司同時開口:“不用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安格和忌司相互看了一眼,一齊瞟向尹澤昊。
“如果你們有辦法弄到足夠的錢當然好……但是,你們爺爺的病……”他本是好心卻變得很尷尬。
“談話到此為止了,除非你自己賺錢我們才會考慮接受你的———好———意。”安格冷笑了下,算準他不會再扯回這件事,背過身去。
“,你還沒道歉呢,吳小姐?”夏天真把腦袋往前湊了湊,“唔,讓我想想是鞠躬還是做屈膝禮呢……”
吳優瞪了夏天真一眼,夏天真臉色馬上變了,“哎,你還……”
“ごめん(對不起)。”吳優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眼睛隻是朝安格輕瞥了一眼。
“Go Men~?”段昱浪皺起眉頭,眯起一隻眼睛。
“在這裏就不要再說日語了。”尹澤昊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命令,他用胳膊肘推了吳優一下。
吳優嘟起嘴巴皺了皺眉頭,剛張開嘴就看見急救室上的燈突然熄滅,接著看見門被打開。一個老人打著點滴被推了出來,六人一起圍向了醫生。
還沒等他們把“怎麼樣”這句長久不變的經典台詞說出口,醫生伸出手在額前揮了揮露出一絲笑意,“以後再注意一點,休息幾天就好了。”
“真是太過分了!”吳優捏著粉拳忿忿不平地說,“你是好意,那個安格還不知好歹地提出條件!”說著她打開車門下了跑車,才發現尹澤昊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他沉默著揮了揮手,司機重新發動了引擎,把手擋調到前進擋,駕著保時捷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去哪啊?”
爺爺躺在床上睡著了,鼾聲如雷。夏天真和安格圍在床邊坐著,時不時幫爺爺掖掖被子或是調一下點滴速度什麼的。段昱浪和忌司小聲地站在窗邊商量著什麼,突然忌司手機響了,他按開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皺了皺眉輕聲走出去接電話。
回來的時候忌司二話沒說就拉著安格往外走,夏天真剛想問下什麼就被段昱浪伸過來的手捂住嘴巴,“噓……”段昱浪朝爺爺那邊使了使眼色,忌司和安格的身影從窗戶裏一晃而過。
“怎麼了?這次又是什麼事?”安格一邊跟上忌司的步伐一邊問道,她歪著腦袋看著忌司,他兩眼直視前方,紅色的頭發因為氣流而向後飛去,直到到了醫院大門口,他才停下腳步。
秋天夜裏的寒風有些刺骨,毫不客氣地朝他們翻卷而來。忌司把臉側向安格,琥珀色的眼睛凝視著她,他索性側過身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來,不斷吹卷著的秋風撩亂了他的頭發,“安格,我問你。”
安格盯著他的眉目,他沒有皺眉也沒有微笑,但也不能說是麵無表情。
“如果說有人為了你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連性命也不顧了,你會不會覺得很感動?”
“我會覺得他很傻。”安格把淩亂的頭發撩到耳後,目不轉睛地回望著忌司。
“那如果我告訴你,尹澤昊為了你一句‘除非你自己賺錢’而跑去地下場挨打賺錢呢。”
楓葉被風狠狠地拽下,搖曳著朝地麵撲向寂寥的終結。
“一樣,傻不拉嘰的。”
“是麼。”
“他要怎樣,跟我都沒關係。”
“別裝了,”忌司好像很累,風吹翻了他的頭發,“在我麵前你需要擺出這副無所謂的表情麼。”
“什麼呀,我跟他從來就沒什麼好吧。”
“你知道……地下場裏麵,一個人被打死是很正常的事麼?”
安格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那警察是吃軟飯的嗎?”
“地下場在很隱蔽的地方,到那去的人一般都是在外麵混的,有誰會報警啊。”忌司手從她肩膀上放下來,走向摩托車,“我剛才跟吳優通話的時候,她好像說,”忌司看了安格一眼,把頭盔的鬆緊帶扣好,翻上摩托,“尹澤昊快撐不住了。”
安格不可思議地看著忌司,路過的汽車車燈在她臉上一下一下地遊走。
“再不去,尹澤昊真被打暴豬頭,我可不管。”
她抱住忌司扔過來的頭盔,立馬跳上了摩托。
[二一]
地下場。
走過通入地下蜿蜒曲折的小道,安格聽見嘈雜的人聲從深處傳來,盡頭用厚厚的帆布擋住了入口,隻露出一點點透出來的橙色的光亮。雖然曾經聽人提起過,但她這還是第一次來。在模糊的印象裏,這裏給她的聯想就隻有血腥和殘酷。忌司輕車熟路地在前麵帶著自己走著,走道的樓梯非常陡,她鼻梁幾次差點撞到他的背。
“到了。”忌司丟下這麼一句,回過頭來,撓了撓頭發,“奇怪,我幹嗎非要拖你過來。”
“誰知道你當時心裏在想什麼。”這個故作冷漠的呆蟲。
“其實女人是不能來這個地方的,不過……我在這裏啊。”他似乎在黑暗裏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在黑暗中裝作不經意地伸出左手牽過去,沒料到由於手心的汗讓它滑了下去。
他有點尷尬地再次把手牽過去。沒想到她很乖地讓他把手握在手心裏,忌司感到有一點異樣,看向她的眼睛。安格呆呆地望著某個地方,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叫喊聲,隱隱可以聽見人們幸災樂禍的呼喊,拳擊到身體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還有一聲奮力從人群中叫嚷出來的———
啊,尹澤昊他倒下了!
忌司拉著她衝進去,進入瞳孔的強光讓他感到有些刺痛,本能地別過臉,還沒來得及把眼睜開,就聽見身後慌張地喊了一聲:“尹澤昊!”
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台上台下都很熱鬧。
人群在下麵擁擠著尖叫著,興奮得蹦蹦跳跳。台上已有一個人趴下,吃力想要爬起來,卻被人再次摔到地上。然而裁判麵對這一切,隻是無動於衷地拿著一個話筒,放大拳擊手打人的聲音,咬著幾乎沒怎麼吹的哨子,饒有興趣地望著一個人是如何用力打,一個人是如何為了錢苦苦挨。
“尹澤昊!”安格把手從他手心裏抽出來,往人群中擠去。
當初他帶她來,其實是想知道她心裏到底在不在乎那家夥。
“喂!”忌司朝著她大喊了一聲,安格瘦小的身軀淹沒在人群裏,“那裏很危險啊,白癡!”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這樣大喊著他的名字衝過去意味著什麼?
安格被人群推到地上,被悶熱的空氣憋得沒有一點力氣,她剛剛站起來,就被人玩弄似的再次推到地上。
“混蛋!”忌司罵了一句,用力推開那些滿身贅肉的人們,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不要到處亂跑啊,我發燒還是怎麼的,居然把你帶來了!”他瞟了眼灰頭土臉的她,“乖乖跟在我身邊聽到沒!”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高高的個子很容易看到上麵的事態。尹澤昊的左臉有一塊淤青,嘴角還有著淡淡的血跡,渾身上下全是汗水,他疲憊地硬挺著身子,卻死咬著嘴裏的牙套,吃力地喘著氣。
“尹澤昊怎麼樣了啊?”安格用衣角擦擦臉邊的灰塵,歪歪斜斜踮起腳尖想要看個明白,吳優從另一個地方擠過來:“他會不會有事啊,我聽別人說來這種地方死了都沒人管……忌司,你快點想辦法啊!”她眼睛裏麵明晃晃的居然含滿了眼淚,“要不是我叫了車在後麵跟過來……”
忌司瞥了她一眼,向左右看了看,在不遠處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喂!花頭L!”
那人側過臉來,看到他一點也不驚訝,一點點的擠了過來,“喲,很長時間沒看你來了啊?怎麼……”忌司連忙捂住他的嘴巴,朝他使了個眼色。被稱為花頭L這個怪異名字的少年瞅了瞅他身後的安格,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哈,哈哈……新交的馬子啊?”
忌司瞪了他一眼,“你在這裏照顧一下,上麵那家夥是她們同學,我去幫個忙。”忌司把安格和吳優交給他,又朝他叮囑了幾句,朝中心的拳擊台上擠去。
安格困惑地看著他的舉動,轉過頭來問:“那個……花頭L,忌司……他要幹嗎?”
花頭L隻是笑笑,爆炸式的頭發一縷縷的像一棵棵卷心菜,“你看就知道了唄,反正是去幫那個誰的。”說著,他擰起眉頭,那副架勢著實讓兩女生捏了把冷汗。
忌司熟練地翻到台上,拉過裁判說了幾句,很快就聽到傳來的一聲哨響。
安格把手放在花頭L的肩上,一跳一跳地總算看清了台上的人。吳優則在一邊慌七慌八地叫著“我也要看啦”。
“換人!錢繼續加在尹澤昊頭上!”裁判衝著人群喊了一聲,四處傳來了一陣噓聲。
“憑什麼,時間應從零算起!等那個家夥打趴了起不來了再換人!”
“就是,換人憑什麼時間疊加呀!”
裁判朝人群揮了揮手讓他們安靜下來,“大家難道不記得了嗎?這就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紅之‘K’啊,你們不是很想看他嗎?可他說如果不疊加時間就不幹!”
台下的女生傳來一聲尖叫,“OK!OK!別浪費時間,快讓他上!”
安格感到心髒好像漏了一拍,猛地問花頭L:“忌司是要幹嗎?去挨打嗎?……你快去攔住他啊!”
“小姐,怎麼可能,已經要開始了。”他擺出平靜的神色,“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你應該已經有感覺了吧,他……”他說到這句的時候小小的猶豫了一下,“他在這裏已經算是老手了。”
安格一臉不可思議,“為什麼,沒看他帶傷回家啊?!”
花頭L輕瞥她一眼,把食指放在嘴邊,“噓……安靜,要開始了。”
真是個傻女人,如果忌司還想在她麵前留點尊嚴的話,就不會讓她發現藏在衣內的傷口。即使是遍體鱗傷,也會努力撐起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