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沸騰一片。
“我才不要讓給你!”尹澤昊咬牙粗喘著氣,眼神跟平時不太一樣。
“你死了我可賠不起。”忌司一把搶過拳套,“乖乖地給我下去。”
“我要自己賺錢!”
“那你就好好看著學著點,這次就省省吧!”忌司衝著裁判把臉朝尹澤昊那側了側,裁判叫人上來準備把尹澤昊拉下去。
頭上刺眼的白光直直的投下來,電扇絞碎了沸騰起來的空氣,彌漫著些許煙酒的味道。忌司擺好架子,作好防禦的姿勢,目光卻投向尹澤昊。
“大少爺,你要打人也許還能拚,光挨打的話就別提了。這裏的規矩第一次來的人要多學著點,”忌司教唆似的說,“上台最起碼要接三場,否則前功盡棄。……別人越打得不爽,時間就越長,你的錢就賺得越多。”
尹澤昊被架下台,強光下他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隻是一陣又一陣地發黑,夾雜著藍黃兩色星星點點的錯覺,他轉過身靠在冰冷磚麵上,細小的泥沙滾落在肩上,他粗重地喘著氣,撩起眼簾看向擂台。
安格在下麵緊緊地捏著衣角,咬著下唇,耳邊是越發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吳優正準備朝尹澤昊那裏擠過去卻被花頭L拉住,“現在你去找他被人踩死都不知道。”說完他回頭安慰安格,“別擔心,他很厲害的。”
花頭L果然沒有胡謅,對方迎麵用蠻力打出的拳頭,每一拳都朝忌司好看而幹淨的臉上砸去,但都被忌司輕易地閃開,換上強而有力的胳膊擋住。擂台下瘋狂的人群尖叫著噓聲著,對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拳落空砸在忌司背後的柱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忌司喘著氣,甩甩胳膊,汗珠從臉上淌下來。
忌司從台上翻下來,接過早已準備好的冰水和毛巾,紅色的頭發火花一般在耀眼的燈光下熠熠閃光。尹澤昊接過裁判算好的錢朝這邊走來:“這是你打的,給你。”
“就當是我還你的一部分吧。”忌司看著他的表情補充道。
“還錢的事下次再算。”尹澤昊低沉的聲音像不是從自己嗓子裏發出來的,他重重地把錢往忌司這裏一塞,徑直朝門外走去,吳優在後麵連叫了幾聲,他也不回頭看一眼,連慢下腳步等一等都不肯。
“尹澤昊……”安格盯著他的背影,撇過頭正想問忌司幾句,斜邊卻冒出一個人影,那人身穿著破破爛爛的牛仔衣,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大搖大擺地朝這邊走來。
“兄弟,好久不見混得不錯啊。”頂一頭繽紛的混混上來搭起忌司的肩,朝安格使了使眼色。
“她又不是他馬子,”花頭L冷不丁地丟出一句,嘿嘿地笑了笑,“人家還不敢告白呢。”
“什麼呀,我們隻是家人而已。”安格辯解說,卻沒注意到忌司欲言而止的模樣。忌司不屑地吹著口哨,“我眼光才沒那麼低。”
“你個狗在狡辯什麼,”花頭L有點氣惱地打了下他的腦袋,“如果事情像你跟我講的那樣……剛才那小子看著就像在追她啊。”
“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頭發色彩繽紛的那廝見自己插不上話隻好灰溜溜地站在一邊,走也不是,插嘴也不是。
“呐,”花頭L的目光六神無主地到處亂晃,語氣有點倉促,“哈哈,你不知道啊,那就當我放屁好了。”其實他也是瞎猜的。
繽紛頭的家夥看兩個人都沒說話,抓住空當終於談起了正題:“K,老大要我問你,要不要以後定期到這裏來‘打’,價錢可以談談。”他說著晃了晃手裏厚厚的一疊鈔票。
忌司瞧都不瞧一眼,伸個懶腰,大步走向前,隻給後麵三人一個黑黑的背影,“回家啦,好累哦!”
夜下的燈光明晃晃的,忌司走過去時街燈突然滅了,他仰起頭,燈罩黑乎乎的,仿佛不祥的兆頭。
[二二]
校園祭開始的那一天,整個學校都沸騰起來,張燈結彩,所有的教室全被清空,由學生自由裝扮打理。安格和忌司一大清早打著哈欠出現在校門口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門口居然站了幾個耍寶的小醜,他們做著奇怪的表情,熟練地丟蘋果,用打火機吐火,甚至還朝自己這邊擠眉弄眼一番。
“真無聊,”忌司看著頭頂的大紅條寫著“歡慶建校50周年”的字幕,打了個哈欠,“哎,我好像該掉頭去接夏天真了。”段昱浪昨天陪了爺爺一晚上現在還沒有回來。
安格新奇地到處張望著,到處都有鮮花和彩色的氣球,高二高三開的美食班在校園大道上擺起了小吃攤,都可以免費品嚐;老師帶來的子女在草坪上到處亂跑著,臉上被畫了作為處罰的彩色紋條,各個像張牙舞爪的可愛小妖怪一樣。當她把視線收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大蓬蓬裙、戴著長長兔耳朵的女生朝自己一蹦一跳地顛過來,嘴裏還叫著:“終於來噠!”
安格正覺得納悶,就被一群突然湧現、打扮得時尚而前衛的女人七手八腳地拉走。她一邊掙紮一邊看向忌司,忌司居然早就不見了。
“如果想變公主的話,就乖乖地把這喝下。”背後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她嘴邊遞來一大杯不明液體。
安格還沒多想那杯子就被推到嘴裏來了,她沒辦法隻好一飲而盡,是酒,辣得要命。後麵的人又把她眼睛蒙上,拉了拉安格要她跟著走。
沒走一會兒,酒力就開始發生作用了。安格暈乎乎的,撲通一下歪到地上睡去了。
好像過了很久,安格緩緩地睜開眼睛,感覺眼皮重重的,明亮的光線刺入眼睛,她本能地用手去遮住強光,卻驚訝地將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怎麼會戴上白色的婚紗式手套?她瞪大了眼睛,從躺椅上跳起來,麵前是一麵周邊有很多明亮的燈泡的大鏡子,看到鏡子裏陌生的自己,她簡直要叫出聲來。
明亮而寬大的鏡子裏,少女捂著嘴驚訝地望著自己,有著漂亮的大波浪的長發,像一朵朵開在肩上、背後的大波斯菊,頭上斜斜地戴著一個小巧的皇冠,穿著白色的十九世紀歐式的皇家大蓬蓬裙,帶著細膩的蕾絲花邊,蒙著白色的幾層薄紗。她輕輕地拉起裙子,抬起腳,看到漂亮而精致的高跟鞋。安格仍是止不住地驚訝,她拉著裙子轉了一圈。
從來沒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這樣好看,從沒把自己和“公主”這樣的詞聯係起來。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嘿嘿”的輕笑,安格才發現原來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她尷尬地四處張望著,聞著化妝粉的味道,打量著周圍成堆的道具服和化妝台,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明……我怎麼會在這裏?”在看到這樣陌生的化妝室,在聞著沒有某個人熟悉味道的空氣後,她突然記起黑暗前的一幕,“發生什麼了?忌司呢?他怎麼樣了?”
明可舜從陰影裏走出來,燦爛地衝她一笑,“其實是這樣的———小A和小B兩個人平時排練的時候還挺聽話的,結果今天他們誰也沒來,打電話到家裏說人早就出門了,我暈死了啊!所以我就去找了尹澤昊,他是這麼說的……”
“我很想參加呀,但我不懂劇本,隻能當個濫竽充數的。你去找熟悉劇本的人來演啊,兩個人要有點默契才好呢……”
“於是我就想到了你,默契嘛,你跟忌司應該相處很久了吧,應該有點的,嗬嗬!”
“好啦夠了,我全都聽明白了。就是要我們當王子公主嘛……”安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那你們怎麼搞成這樣啊?”
“你第一次參加校園祭吧?比我們胡來的多的是呢,這叫新奇,創新!”
“呃……那~你怎麼會認識忌司的?”
“啊……他和尹澤昊,學校裏幾乎人人都認得啊,而且上次托你的福,尹澤昊的位置被你取代,你當了第二,而忌司登上第一的位置了!”
“哈?那尹澤昊呢?”
“沒名分啦……你沒發覺他這幾天都穿的是校服麼?呃,安,你先去看一下我的劇本好不,有些細節我改了,估計你不知道……”
“我又沒同意……”
明可舜著實愣了一下,怔怔地回過頭。
“但是呢……誰叫我們是好朋友呢,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啊!”安格衝她莞爾一笑,眼睛輕輕地眯起來。
明可舜放心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朝安格撲過來,摟住她的脖子,“我就知道安最好啦!”
[二三]
學校大禮堂裏聚滿了人。人們不安分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男生女生交頭接耳,時不時爆出笑聲。
“聽說這次是演童話故事耶,會很感人吧。”
“也許吧,去年的那個超差勁!”
“啊不會吧,演員會很醜嗎?”
“噓……”
頭頂明黃的燈光暗下來,喧鬧在瞬間鋪開的黑暗中逐漸微弱,整個禮堂最後隻剩下中央空調輸送暖氣的呼呼聲。舞台上亮起由暗轉亮的藍色光芒,主持人甜美的聲音在說著一些注意事項,簡單地報了一下話劇的出演者:“那麼現在,話劇《曾有人鉤過我的尾指》為您上演。”
黑色天鵝絨簾幕緩緩地拉開。
燈色變換,一盞盞白色的聚光燈在上空接連亮起。
有著長長白色胡須的國王著一身華麗的皇袍威嚴地坐在皇座上,手裏握著一根寶杖,身後站了一排昂首挺胸站得筆挺的護衛。
安格在後台望著比自己預想大好幾倍的規模,心裏突然顫了一下。
她調整好呼吸走上台,邁著小步子,把手放在腹前,右手握著左手的指尖。走到國王前,她停下來,拉開漂亮的公主裙恭敬地給國王行屈膝禮。
“這次會見會有許多王公貴族,你可以選擇其中一位作為你未來的夫婿。”國王說。
“Yes,”安格再行一次屈膝禮,“Your Majesty。”
明可舜在後台驚訝地望著安格,“哎,比我想象中演得好很多啊……”她意味深長地對站在身邊的忌司投去一眼,黑暗的後台看不清他的著裝,隻能看見唇角微微發亮的金屬。忌司隻是笑笑:“這個笨丫頭其實還挺長記性的。”
“忌司,你看電視裏的茜茜公主,好漂亮喔……”她咧開嘴笑著,冥冥光色的屋內隻看得到她潔白的小牙齒。
“你不是想做公主吧?”
“是又怎樣!”
“我怕你不夠格到時候被人說出去笑掉大牙———這叫關心,懂?”
“嘁嘁嘁,那你知道?”
“公主走路的時候手會搭在腹前,麵向國王走路的時候會含笑地望著他,然後要很優雅地鞠躬……就像這樣……”
“哈哈,你的樣子好搞笑!”
“不準笑,再笑就不跟你說了!”
“好啦好啦,你說你說……”
“但是,我要你手上的蛋糕。”居然拿這麼冷漠的表情說這麼幼稚的話。
“呃……好吧,我不跟你計較……哎,你怎麼知道這的?”
“……媽媽,以前跟我講的。”
一年前的一幕又閃現在眼前,那是在“那”之後自己第一次跟別人提起“媽媽”二字。忌司仰頭看著射進後台的幾縷細長的光芒,伸出手讓光從指縫間穿梭過去,在強光下,手指半透明中微微地泛紅。他盯著自己的手,背後一涼,一個黑影出現在自己身邊。
第二幕。
“公主卸去精致的皇冠,換上樸素的衣裙,可眼眸依然明亮如閃爍的晨星,美麗的長發勝過盛開的大波斯菊,她心想,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況下,有誰可以鉤住她的手指呢?”
國王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一言不發。來提親的王公貴族站滿了整個大殿,整齊地排成一條隊。安格在他們麵前禮畢抬起右手,從隊伍的一頭往另一頭走去。
台下遠處的觀眾看著舞台兩邊的小屏幕,攝像機放大的影像裏是公主微微翹起的尾指,和那些王公貴族們奇怪的表情。
安格走走,又停下,再接著走。頭上舞台的燈光漸漸地黯淡下來,就像滿滿的信心之塔,一寸一寸地在轟塌下去,她配合地輕輕歎口氣,重新睜大眼睛,振作起來,打量著每個穿著華麗神情高傲的貴族們。
——— 一隻尾指鉤了上來。
空氣緩慢發酵,膨脹著發出好聞的香味,刺破限製爆發出從未有過的五彩光芒。那人一身純白禮服,藍眼在燈光下愈發明亮,絲毫不在意後麵還有不小的隊伍。
吳優作為編導之一,在後台邊抱住腦袋邊大叫著“完了完了”,慌了手腳不知所措地在後台上下跳躥,抓耳撓腮越來越急躁。
尹澤昊……安格在心裏小聲念著對方的名字,不自在地笑了笑。她猶豫地將鉤住的尾指抽出來,衝他輕輕頷首,準備繼續往下走。
少年連忙拉住她的手,目光暗示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鉤住你尾指的人啊。
安格想把手扯開,可是礙於身後成片成片的觀眾,她的力道變小了。
掙脫不開。周圍響起細小的議論聲。
“那位騎士,請問你在幹什麼?”熟悉的聲音在長長的隊伍後麵響起,像捅破黑暗的藤棘,刹那刺進一絲光焰,“國王還沒有下達任何指示,”忌司從隊伍中走出,黑色禮服微微敞開,把一隻手挽進腹前向國王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目光朝向安格,“在這種情況下隨便拉住一個人不放,恐怕不太禮貌。”他眼神輕佻地看向尹澤昊,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