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三百米就到了大禮堂,這是50年代蘇聯援建時的產物,整個營區除了司令部就屬這棟建築最古老。完全是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建成,其純正的蘇聯血統不是後來咱們自己按著圖紙蓋的所能比擬。整棟建築完全依照中軸對稱的範式,平麵規矩,中間高兩邊低,沒有過多的精雕細琢,簡潔大方的樓體和沉穩的深色牆壁交相呼應,大理石門框上方靠近房頂的位置嵌著一顆碩大的紅星,銀白的月光照映出禮堂的整體輪廓,顯得恢宏而凝重。新兵歡迎會和訓前動員會就是在這裏召開的,禮堂雖然隻有一層,但整體高度要超過我們的營房,裏麵很寬敞,能容納近兩千人。大晚上一個人摸黑進入這樣空曠的場所還真需要一點勇氣,看樣子是沒人在裏邊,沒有必要的話繞過去好了。正打算朝著操場方向走去,卻聽到禮堂裏好似有人聲,有人在唱歌,是獨唱。以這裏的隔音效果,若不是在這樣安靜的夜晚,肯定是聽不到的。既然這裏有人,那就進去看看。越接近禮堂歌聲就越清晰,忽然覺得頭有點發暈眼皮很沉。也沒多想,定了定神,去拉禮堂的大門,費了好些力氣才拉開一條縫隙,剛好容我進去。“十八歲十八歲我上山當土匪……”這不是胖子嗎?便喊了聲胖子,歌聲消失了,也沒人回應我,又喊了聲胖子,還是沒人回應。小心穿過一排排座椅,慢慢走到禮堂中心的位置,借著窗外投進的月光,分明看到舞台上有一個人。那身形似乎不像胖子,莫非聽錯了?這人唱的或許是“十八歲十八歲參軍到部隊…”忽而又聯想到幾年前新兵自殺的傳聞,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貼身的秋衣幾乎要被冷汗浸透,大半夜在這鬼地方真的太瘮人了。又聽那人哼唱了一句,這次我聽得分明,唱的正是“當土匪”。通過這些天和胖子的接觸,感覺他確實有些放蕩不羈,畢竟他城裏人會玩,這興許是某種行為藝術,稍稍讓人鬆了口氣。膽氣恢複,三步並作兩步向舞台走去,這才看清他是背對著觀眾席,跨上舞台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就拽,嘴裏罵道“死胖子,你丫腦子進水是吧,大半夜在這搞惡作劇。”他側過臉來,一看竟不是胖子。這臉幹瘦如柴,扁平得幾乎辨不出五官,唯有額頭前突,是個骷髏頭。還真是撞鬼了,這種驚嚇讓我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還來不及後悔自己是不是太過莽撞,在禮堂外的那種暈眩感再次來襲,並且更為嚴重,努力瞪著眼睛想看清那家夥到底是人是鬼,卻連著四周一起變得虛幻起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不多久,意識開始恢複,隱約覺得自己躺在硬床板上,看來我還是躺在八班宿舍的破床上睡覺,大概是做了一場夢。“成城,陳成城。”不知誰在喊我的名字,發音略微有些僵硬。我揉了揉朦朧的雙眼,哪裏是在宿舍,分明躺在舞台的木地板上。這下看清楚了那人的臉,讓我又驚又喜,原來是同班的旺慶格杜。驚的是他怎麼會半夜跑到這來唱流氓小曲,換成班裏其他人我都不會太過驚訝,畢竟都多少受到胖子的影響,聽說神經病也是會傳染的。而旺慶在班裏很少和我們交流,也不知是因為性格還是語言障礙,他的漢語講得有些勉強,總之他是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喜的是折騰了半宿總算見著個活人,還是自己同班戰友。我一邊說著“人嚇人嚇死人知道不,旺慶你搞什麼鬼。”一邊伸出右手,示意讓他拉我一把。旺慶隻將我扶了起來,沒有說話。本就沒指望能問出什麼,單純為了發泄不滿。稍事活動筋骨,“其他人呢?是不是拉練去了?”旺慶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了聲“跟我來。”見他不置可否地隻顧往外走,驚嚇後的餘悸和不明就裏的疑惑起了化學反應,我心頭燒起無名火。大步流星橫跨向前擋住旺慶,略帶挑釁地問“跟你去哪?**不說清楚哪也別去。”旺慶伸手就推過來,我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差點從舞台的台階滾下去。隻覺得腦子一熱,年輕人的血氣上湧,撲過去照著旺慶的臉就是一記直拳。這樣進攻其實犯了大忌,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點,但已經來不及了。旺慶輕鬆躲開這拳,順勢掐住我的手腕往後一擰,我瞬間被製住,越掙紮胳膊越是疼得厲害,身體似乎都縮成了麻花狀。“你媽x,老子手要斷了,快放手。”我仍不肯示弱的叫罵著。居然鬆手了,我如獲大赦,可還沒舒緩兩秒,又被他拽住衣領和腰腹,似乎很輕易就把我拎起來。他並不比我壯實,身高也差不多,這是怎樣的怪力。不容多想便被他用蒙古摔跤的技法扔了出去,重重摔在牆角,五髒六腑好像都被摔成了八瓣,隻覺得嗓子發苦,膽汁都吐了出來。見旺慶向我走近,以為又要挨揍,趕忙用雙手護頭,真是一個難看又懦弱的姿勢,可我已經被打慫了,還顧得了姿勢優美不優美。萬幸旺慶並沒有繼續揍我,隻是麵無表情的說“你沒有選擇。”伸手將我拉起來。縱使心裏有一萬個不服氣,可是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隻能忍著身上的疼痛跟著旺慶走。出了禮堂本以為要往訓練場去,卻見他轉向上坡方向。這是要回新兵連嗎?正好嘴裏苦澀不堪,腹中又有些饑餓,小心提議去食堂找些吃的。旺慶並不同意,卻變戲法般遞過一條熏製的小魚幹,大概是晚飯時從食堂順出來的,我接過來便囫圇吞下填了肚子。我們沒有回新兵連,而是經過司令部和小車班的車庫,一直走到道路盡頭。再往前是堆滿亂石的山坡,旺慶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甚至加快了步伐,一度從我的視野消失。賦予我勇氣的皎潔月光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懸在天邊那一輪朦朧的血月,顯得格外妖異。黑暗籠罩了大地,能見度低的可憐。我緊了緊大衣,生怕路邊岩石後的陰影中躲著什麼妖魔鬼怪,腳步不由得加快幾分,死死跟住旺慶。我不敢回頭,背後是無止境的黑暗,呼呼聲就在耳邊,風刮得臉頰生疼。旺慶走得太快,我隻能跑,拚命地追趕,哪怕此時的前方沒有一絲亮點,也全然不知道山後是戰友們在等著我,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沒跑幾步便滑了一跤,這山上不似營區有人鏟雪,滿是深深淺淺的積雪和冰垢,也不知道旺慶怎麼能走那麼快。就這樣連跑帶爬,翻過一座小山包便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我喚住旺慶,停下來休息片刻。隱約聽到一些敲金擊石般的聲音,是遠處的雷聲?但雷聲不會這麼頻繁,又好似部隊行進整齊的步履聲,大夥果真在山後?問他是否也聽到聲音,又是隻見點頭不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