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沙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麵具,像是由某種樹膠所做,精致輕薄,紋理細膩,如果不是手感與皮膚不同,稍有些粘膩,且散發著淡淡類似鬆脂一樣的草木清香,真讓人懷疑這是從人臉上揭下來的。
“冷~”,炕上少女用卡西瓦語低吟,一雙美目仍緊閉著。卡西瓦語隻有三四個部族使用,與大部分夷人講的瓦拉語,女真語很是不同。任平沙隻懂得一點點,他試嚐了一口薑湯,小心扶起少女,給她喂了幾口。
“娘,娘……”少女靠在墊高的枕頭上,仍未睜開雙眼,眼角滑落一串晶瑩的淚,口裏說的卻又是漢文。
任平沙見她喚的淒切,猶豫了片刻,伸出大手,撫了撫少女的頭。她的頭上裹著厚厚的頭巾,頭發太多太重,仍是濕冷的,任平沙解了一陣,如瀑般的黑發才被解放出來。任平沙拿過帕子,將女孩兒發裏的水盡量擦幹些。
雲無恙已經好久沒有夢到過母親了,微風習習,夕陽暖暖的餘暉把母女的影子拉的那麼長,母親輕輕地給自己梳頭,疼愛地說,“無恙,你的頭發真美,可惜我們寄人籬下,不能梳成漢人的樣式,等你長大了,出嫁那天,娘一定給你編個最漂亮的發髻。”
“娘,無恙不出嫁,無恙長大了,要帶娘親回故裏,娘,你再給我講講蘇州的樣子吧。”
雲無恙睜開眼,滿目霞光和母親都消失了,自己正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麵前是一張陌生的男人麵孔,灶坑裏的火光一明一暗,讓人很想沉沉睡去,雲無恙瞬間腦子有點發蒙,不知今夕何夕。
白犬見主人已醒,激動的在炕上搖頭擺尾,撲上來又親又舔,雲無恙這才有些明白,自己是被眼前的漢人兵士救了。
此人英武不凡,雖穿著驛卒的衣服,卻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氣質,從容中透著領袖群倫的霸氣,溫和裏藏著洞悉人情的智慧。
雲無恙掙紮著翻身下床,顫顫巍巍就是一拜,“謝英雄救命之恩,老朽感激不盡!”雲無恙盡量用蒼老的嗓音啞聲說。見半天也沒人扶自己起來,雲無恙抬頭,見任平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枕旁的麵具。原來她的偽裝竟全被拆穿了。
雲無恙又羞又急,抓起麵具就想奪門而逃。任平沙單臂一擋,就攔住了她。
“外麵風大,你休息一晚再走,不然受了風寒病死荒野,或者一出門就被餓狼叼去,就枉我把你從河裏辛苦撈上來了。“任平沙抓起自己的佩劍和還在滴水的外衣,”我就睡在隔壁,你自己把門插好。”
“沙子,你回來了?跟誰說話呢?”門外響起拖拉的腳步聲,吱嘎一聲,門開了,睡眼惺忪的蜀來順披著棉襖進來。
“把你吵醒啦,這位--”任平沙一回頭,發現少女早把自己蒙到了被子裏,炕邊的麵具也不見了,“這位大爺不小心掉烏沱河裏了。”
蜀來順一看見炕上還躺著一位,精神了不少,“我說老頭兒喂,您老沒事這麼晚到河邊溜達什麼哪?人得為自己負責,自己得找準路,時刻小心別栽溝裏去。您看您一大意,我們沙子還得把您撈出來,撈出來不打緊,還得搭吃搭喝伺候著,我們這兒也沒啥餘糧,不夠您折騰的。您啊,要是有良心,明兒休息足了,回去讓你兒子媳婦給我們送點米麵,我們雖說不是圖這個救人,也不能老是自己往裏麵搭東西,你說是這個理不?你這老頭兒好不奇怪,我跟你說話呢,怎麼一直蒙著頭?“
“想是凍壞了,來順,我們去睡吧,我跟你擠擠。“任平沙把他往外推。
“不行,你就跟老頭兒擠擠得了。屋裏燒這麼暖和,費我多少柴火……我那屋冷。我去把褥子搬過來,咱仨一頭睡,這炕這麼大。“
任平沙尷尬地看向雲無恙,見他已將頭露了出來,頭發用頭巾包了起來,麵具也已戴好。
“我老漢已經好久沒犯夢遊之症了,今晚該也不會犯,以防萬一,若是兩位恩公晚上覺得有人掐自己的脖子,不要驚慌,隻要大喊三聲快醒來,我就清醒了。”
“你這老頭兒,毛病還挺多。你要敢半夜掐我,信不信我立馬拎著你的領子,把你提溜回河裏去。”蜀來順嚇唬眼前的幹癟老頭兒,不過也已經不想跟他擠熱炕了。
雲無恙緊緊盯著桌上的地圖,那是任平沙用米漿和土捏的微縮模型,山勢高低,河川峽穀,一覽無餘。這圖可以說是任平沙冒著危險,用腳丈量出來的。
“明日要有大災,“雲無恙望著圖上的景色,喃喃的說。”這裏和寧遠城,都要被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