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煙
最近我常常想起梅林,尤其是在夜半更深,睡不著覺的時候心裏老是覺得有一陣潮水似的東西在洶湧澎湃,激得我要叫出來……
最近我常常想起梅林,尤其是在夜半更深,睡不著覺的時候心裏老是覺得有一陣潮水似的東西在洶湧澎湃,激得我要叫出來。我說不上來這種懷舊是甜蜜的,還是淒苦的。可是不管怎樣我確實有點怕想起梅林。每次想起它,總不免飽嚐一夜失眠的痛苦。我的神思又在一年前的情景裏飛馳。我忘不了那風吹日曬的原野,我忘不了那寧靜的月光下的江水,我更忘不了那荒廢的林塘橋蒼老的影子,太迷人了,梅林的夜實在太迷人了,就在那江邊的草坪上,我丟落了一顆心。
當我剛到梅林時,我是很失望的。誰想得到梅林這個地方,連一包香煙都沒買處的。要是環境允許的話,我一定要遷移,我看不慣那些光著屁股的小孩,我聽不慣那不像話的話。最使我難忍的就是這裏的一切都好像比別處來得慢:太陽慢慢的曬,雲慢慢的飛,牛慢慢的叫,人慢慢的打嗬欠,就連鍾也慢慢的走,慢得幾乎把你活活逼死,說真的,當時要是可能的話,我一定走,可是,我終於耐著性子住下來了。
說也奇怪,在這被人們遺忘了的小山村裏住久了,人也改了,我竟會覺得那淡泊懶散的生活也有它的妙處,你可以像一個世外人一樣,過活得不慌不忙的,白天睡個午覺,晚上出來走走,而這裏的風景,說不上奇美,至少可以稱得秀樸。我永遠記得那一個中秋的傍晚,我在鄉人家裏吃晚飯,自己孤身在外,見到別人合家團圓,心裏不免悶氣,於是就多喝了點酒,爽性到外麵去散步。那時太陽剛下山,田野裏吹著晚夏的風,西天有幾隻歸鳥在火一般的霞光裏飛翔,村童們都成群的趕著牛回來了。我卻像個夢遊人般,沿著田埂信步地踱著,溜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江邊。那個十二個洞的林塘橋邊,我的胸襟漸漸開朗了,江邊沒有一個人,我茫然地坐了下來。這橋,據說已是個忘了年代的古物了,兩頭已斷,從沒有人敢上去。橋上黑色的亂石堆上長滿的野草,在晚風裏顫動。暮色漸漸深了,江麵上蕩漾著一層薄薄的青霧,隨風向下遊移去,對江岸上不時傳來一些村婦們的捶衣聲,清脆的打在我心裏。我覺得有點淒涼,突然一下子我忍不住像孩子般地哭了。我隨著自己的心意輕輕地唱,讓那淒涼的歌聲在黃昏的空氣裏悠然震蕩,讓那東去的流水將我的祝福帶去給我的家人。晚風更清涼了,吹在我沾滿淚水的臉上微有寒意。我乏了,我想睡,在夢裏我又回到了千裏外的家。忽然,不知誰也在哭。我驚醒了,啊!夜是這樣的藍,這樣的靜,萬裏無雲,一輪浩月照得江水更是神若遊龍,哭聲又起了,哦!原來是隻迷了路的小牛在高粱田裏悲鳴。
夜的林塘橋更美了,在那深藍色的朦朧中,在那寒光閃爍的江水上,好像伏著一條龐大的怪物,我從沒有覺得它有像那一夜的可愛,它活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在對著月亮訴述它的經曆,遠遠有幾點漁火在江麵上移動,忽暗忽明,水戽還在咕嚕著。我又想睡了,一陣風來,我打了個寒噤。原來我的衣服早給露水打濕了。
第二天我病了。
這事離開現在已快兩年了,可是我一直惦念著林塘橋,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去找回,那梅林的江邊,我所丟落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