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楞伽

一些年輕人患著憂鬱病,嚐著太多的憂傷,讓寂寞來啃蝕著他們的生命,而生出無盡的惆悵,讓青春消磨在無聊的彷徨和歎息裏……

收到一個朋友的來信——那是一個好久未曾有信劄往返的一個遠方的舊友。在信的末了,他這樣地寫著一句傷感的話:“讓我們握手吧,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

看到那話的當兒,著實使我有點茫然,情感上感受到一點小的波動,雖然那波動隻是像一葉扁舟地被沉入海底樣,泛不起一點漣波或掀起一陣澎湃,但是,那傷感確實地在我心頭擱上了小小的不安。

我把那句子,讀了一遍又一遍,閉上眼睛,我知道每個字的地位和字跡,字樣活了般地鑽進我底眼簾和腦袋,因此,我逃不了傷感的思念。

我和他,在古城裏相遇又相識,他的真誠、樸實、聰明,穎悟,在我腦子裏留下了一個不可消滅的印象,於是,我常懷念著他,當我是寧靜著的時候。

從前,每個黃昏,我們總在古城的城壕上散步,看看落日的金光在蒼茫的景色裏消失,隨著天就暗淡下來,我們各人的心底裏感到一種憂鬱,但我們誰都不說,我們總是在默靜中踱過一段不很短的路途。因為我愛靜,他也愛靜,誰都不願打破沉寂的空氣,於是大家閉口不說話,有時四目的接觸,也就代表了我們心底裏的話說。

可是,我們是匆匆地相聚,也就匆匆地別離了,在一個無月的夜裏,他披著一件灰褐色的上衣,獨自去了。上衣上染著夜的氣息,夜的顏色。

臨別無傷感,也沒有贈言,隻在互訴一聲“再會”後,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裏。那時,誰能體味到偶然的別離是什麼滋味。

如今,一別五年,在遼遠的鄉土裏,他卻還依舊沒有忘懷古城裏的一個相識者。也許直到今日,他依然是孤獨者吧!否則的話,他是不會給我寫下那樣的一句話的。

但是,“讓我們握手吧,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這種傷感的話出之於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之口,那似乎是太不應該的事,年輕人是人類最寶貴的時期,應該不知道死,不知道悲哀,煩惱,苦痛和憂悶的。

但,是何人把苦果之樹,移植到一些年輕人的心田,使年輕的人,知道了死,知道了悲哀、煩惱、苦痛、憂悶……

人的意義,決不是左顧右盼的戒備著死的來臨,終日耽心著死神的和我接近,也決非戰戰兢兢於生與死的界別,憂慮著明日的世界。

可是,我知道:“讓我們握手吧,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這一句傷感的話,也不是他所樂意說的。實在,在這天地裏,遍地樹立著死的恐怖,遍地栽植著悲哀、煩惱、苦痛、憂悶…

…我們年輕人生活在那種環境裏,怎能又使人不染上了傷感呢!

於是,一些年輕人患著憂鬱病,嚐著太多的憂傷,讓寂寞來啃蝕著他們的生命,而生出無盡的惆悵,讓青春消磨在無聊的彷徨和歎息裏,因而他們掙紮在生與死的界別上,永遠地憂慮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