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廣大原野,其中散布著一些黑暗的地方和一些光明的地方。我們的工作的目的,應該是或者擴大光明地方的界限,或者在原野中增加光亮的中心。
十二
在銅川當市長的時候,張鐵民是晚上熬眼看文件的。到了西安,他的習慣有所改變,晚上基本不工作的。除會議外,看過電視新聞就睡覺。翌日淩晨四時,聞雞起舞,看文件,辦公,學習。他以為,這時候腦子清楚,精力充沛,效率也高。天亮之後,吃些早點,然後乘車在城內外轉一大圈,再趕到市政府大院上班,市麵上有什麼問題,什麼情況,全看到了,一目了然。看到問題,就給有關方麵打電話,催促處理。上班後除過開會,看文件,所剩的時間全部拉到外邊去。他有個毛病,出去不喜歡帶人。如果帶人出去,總是有目的的。有時候,他也換衣服,以便把自己溶入萬頭攢動的人群裏。
西安有多少背街小巷,怕連在西安居住過幾十年的老戶也不會數得清,走得遍。張鐵民,我們的市長,不能說全走了,基本上都走遍了。上班時候他走,下班時候也走,節假日他還在走。不是始終沿一條線徘徊。而是不重複地去用腳步丈量那一條條小巷,一道道窄胡同。
人們都說,張鐵民市長節假日從不休息,要說是休息的話,是在外邊。叫上幾個同誌,或者踽踽獨行,到處跑,到處看,到處問。他說這是很好的鍛煉。誰說不是?但如果僅僅被看作是身體方麵延年益壽的那種鍛煉,就大錯而特錯了。
他周圍工作的同誌知道,在星期天想要找到市長是很困難的。老伴餘敏說,老鐵一天不沾家。別人問什麼時候能回來,她苦笑著,也確實說不準。
漸漸地,人們便驚奇地發覺,張鐵民到西安當市長不過一半年工夫,竟把抓市容和基層工作的許多同誌,許多街道辦事處的書記、主任的名字記得清清楚楚。並且把這些同誌的思想狀況,工作能力,長處短處,都模透了。
大年三十,西安被大雪覆蓋了。張鐵民所操心的不是自己怎麼過年,而是如何組織清掃街市上的積雪,怕出了車禍,滑倒了他喜歡讀報,尤其注意《西安晚報》和《陝西日報》的那個專門登載群眾來信的專欄,從“鍾樓下”、“秦嶺了望哨”的窗口,窺視著八麵來風,捕捉這座城市的一些角落傳出的聲音。
一邊看,一邊用筆勾劃著,在報縫裏,或者幹脆在報道旁的報紙上圈圈點點、密密麻麻地寫滿批語。在發行數十萬份的省市黨報上,如此用心良苦的讀者,怕隻有我們的市長一位了。
其批示,又通常十分具體。哪些部門,哪些行業的問題,他就直接指名道姓地批給那裏的負責人。語氣或執著,或婉轉,或勸慰,或嚴斥。這些批示,會迅速遞到第一線,處理情況又一一回到他的腦子裏。
這些問題,有年糕走後門的,反映車禍的,大肉後腿賣給熟人的,亂收經營執照的,服務態度惡劣的,乞丐向外賓討錢的,鴿鳥花市混亂的,亂搭香煙的,自來水跑水的,亂倒廢渣的,食物中毒的,盜花的,違章操作的,等等,等等,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一個城市,幾百萬人口,每天每天已經有若幹來信,若幹電話,都鋪天蓋地地向市長湧來。他卻嫌不夠似的,借報紙的窗口去透視散布著一些黑暗的地方,以擴大光明地方的界限。為了西安,他雖沒有三頭六臂,卻通過這些手段,無形中多了一隻隻強而有力的臂膀。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他比誰都記得清楚,你不辦,他就抓住不放,反複追問,直到事情了結為止。不少幹部都知道張鐵民的脾性,不論是他批來的群眾來信,還是市政府轉來的,遲辦不如早辦,不辦是絕對過不去的。
在他私查暗訪中,如果有走後門的事情遇上他,是怎麼也跑不掉的。在銅川工作時,他也是常常出沒於平民百姓之中,檢查那些使人們深惡痛絕的陰影。有次,他來到一個菜場。不為買菜卻要嚐嚐排隊的滋味似的,夾在了買菜的長蛇隊列裏。他看見有熟人插了隊,還多買了好幾份。他走上前去了,和氣地問售貨員:“同誌,排隊每人一份,這位同誌怎麼買了幾份?隊排的這麼長,這樣做好嗎?”“你管得著嗎?人家給別人捎的,可以。”售貨員挺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