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均聽到消息,慌忙請了半日假,出門尋找褚捕頭,途中路過一間茶樓,樓前一方小桌,上罩深藍綢布,圍著許多人,正聽一個老人講書。
這本是日常情景,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但那老人說書語調抑揚頓挫,蕭元均在小王村聽過柳子明講述村中之事,兩人語調竟出奇相似,他始終記得柳子明在自己臨行時說過的“若是該當有緣,自有答案,若是無緣,你也莫怪老頭子。”
他停下腳步,靠上前去。隻見那老人六旬年紀,濃眉高鼻,一雙眼睛神采飛揚,一縷白色胡須隨他講話輕柔擺動,說的是一段《商周傳》,講得很是精彩,聲情並茂,圍觀的人不斷鼓掌喝彩。
講完了書,那老人悠悠一歎,隨著一歎,隻聽他道:“古有夏桀商紂,‘築傾宮、飾瑤台、作瓊室、立玉門’,建酒池肉林,窮奢極欲,荒淫無度,以酷刑殘殺無辜,堵塞眾聽,不問百姓死活,逐忠誠於外,收奸臣於側,綱常大亂,民心淪喪,天亦降罰。”
有人叫道:“那等昏君,死了活該。”人群裏紛紛點頭。
“如今明君在位,才德並重,虛心納諫、厲行節約、使休養生息,天下一同。國泰民安之中,你我倍受恩澤,有此新世誰不願往,誰不願從?”
老人揚手一舉,眼神格外明亮,那種亮似乎是有生之年理想有成,畢生心願得償的興奮。
眾人受他感染,都大聲附和道:“我願。”
大唐在平定突厥之後,已然邁向盛世,初具雛形,在其中的百姓雖並未完全豐衣足食,卻都安享太平,收入漸豐,生活充實。對於一個百姓,要求也許並不甚高,一個清明的世道已足夠。
蕭元均靜靜聽著,等周圍人都散去,那老人也要離去,他趕上道:“老人家講的真好。”
老人並沒有意外神情,以疑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蕭元均道:“不知您可會講些綠林好漢的書麼?”
老人沒有說話,將手伸來,扣上蕭元均的脈門,左手捋著胡須,半晌,搖頭道:“有趣。”
蕭元均不明所以,問道:“什麼?”
老人道:“你過去曾學過一門內功,可之後又失了。”
蕭元均情知找對了人,忙道:“正是,還請您指點一二。”
老人道:“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公子是哪種人?”
這句出於儒家經典,大概意思是說有的人可以對他說直話,而不會得罪他,有的人卻不能。
蕭元均笑道:“您不妨直言。”
老人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簡,一把刀筆,邊刻邊道:“這種例子我在古書上看過,公子隻怕是犯過大錯,受了上天的懲罰。”
他一語中的,蕭元均胸膛震動,聲音也有些顫了,問:“可有什麼法子解麼?”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老人收了刀筆竹簡,負手邁步,向街頭走去。
蕭元均知道這句大意是說君子遇到麻煩,不到必要時候不會輕易求助別人,而小人正好相反,他不知這句到底是褒貶,舉步跟上,沒走兩步他心頭忽亮,脫口道:“刀筆吏!莫非是周前輩?!”
刀筆吏一稱,還是傳自春秋時期。一旦記錄用的簡牘出現錯字,就需用刀改正,後稱文職官員做刀筆吏。此老姓周名庸,乃是當代大儒,有個癖好喜說評書。說書本是個低微的生計,有損儒雅,奈何周庸一張嘴說的雅俗共賞,大氣磅礴,一些粗俗的書文經他講來,便有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