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我躲在縵簾後,悄無聲息的看著他。

完美的麵部線條,勾畫出他的臉廓,看似文弱書生,眉宇間卻散發著凜然之氣。眉如新月,目若朗星。白衣絕塵,在這青樓之地格外的突出。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時候,我的心,迷失在他的正氣之中。

但我知道,我無法與他相會,因為,我是這京都第一歌姬——夏蟬。這一身紅衣,永遠與他格格不入。

隻好,默默地看著他。

“請問……”他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回過神,,連忙起身,卻不知如何開口。

“算了,樂天。還是走吧。”一個人歎息,似要拉他走。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不要!”

他似乎停下,隨即朗聲答:“可否見一麵?”

猶豫著,我抱著琵琶登上了他們的船。杯酒散桌,還有些許菜肴。

“是這樣的,剛才在下與朋友把酒相歡,無意中聽到姑娘的琴聲,可否再彈幾曲?”他的容貌未有多大變化,似乎,隻是收斂了一點當年的直率。

我點頭,坐下彈琴。

《霓裳羽衣曲》、《綠腰》、《十麵埋伏》,我一曲一曲,暢彈。他閉上雙眼,靜聽。

曲罷,寂無聲。

他緩緩睜眼,星眸中竟夾滄桑之色。

我歎了一口氣,整整衣容,起身欲離去。

“你……原是京都人嗎?”他開口問。我駐足,回頭苦笑:“是,名喚夏蟬,曾是綺芳齋第一歌姬。”

周圍一片唏噓聲。

他點頭,示意我說下去。

苦澀如蔓藤在心中延散,胸口一陣痛。

“我原是蝦蟆陵一紅塵女子,自小便隨曹、魏二老習琵琶,十三歲出師。當年的我,曾紅極一時,許多紈絝子弟爭相送紅綃。生活奢靡至極,珠釵擊節,紅裙酒汙,一直虛度年華。後來,年老色衰,隻好嫁於上古。上月相公去了浮梁,空留我在此地孤單。”

“夏蟬,炎夏一隻悲蟬。短暫如斯,可謂淒婉不已,令人歎息啊……”他長歎一聲。

我輕笑,心如刀絞:“對,如夏蟬,我的青春無回。每當夜夢年少,總忍不住……”

“別說了,”一位客人忍不住發話,“沒想到你的身世竟如此令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居易隨口吟道,眉宇減少了份淩厲,多了份滄桑,“罷,不提了。”

傷感氛圍彌漫江上。

初秋殘夏,月暈如銀。

“夏蟬,你再談一曲罷。”他良久才說。

我無言,走到船邊。月光瀉下,清冷而空靈。白居易拿來墨硯和筆,為我翻作一曲。

胸口痛,痛到無以複加。

我輕咬下唇,撥弦彈曲。

淒厲,悠長。

我仿佛看到暗夜中幾隻夜蝶,妖豔如花。

痛。

手痛。

心痛。

當心一劃,弦盡裂。喉中一陣腥甜,幾絲血跡浸於白衫。

我支持不住,直直向後仰。

白居易驚抬手,我的琵琶落地。

“夏蟬!”他大呼一聲,可我已經聽不到了。

江水寒若刺骨,卻減輕了我的痛。

衣裾飛揚,如最美麗的蝶。

我的生命,似乎終止了。

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夏蟬,

永遠活不過寒秋。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