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三監,管、蔡、商。淮夷徐奄之屬皆叛周。監,古懺反,視也。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相謂攝政。黜,絕也。將以誅叛者之義大誥天下。相,息亮反,注同。
[疏]“武王”至“大誥”正義曰:武王既崩,管叔、蔡叔與紂子武庚三人監殷民者又及淮夷共叛。周公相成王,攝王政,將欲東征,黜退殷君武庚之命,以誅叛之義大誥天下。史敘其事,作《大誥》。傳“三監”至“叛周”正義曰:知“三監”是管、蔡、商者,以序上下相顧為文。此言“三監及淮夷叛”,總舉諸叛之人也。下雲“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後”,又言“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此序言三監叛,將征之,下篇之序曆言伐得三人,足知下文管叔、蔡叔、武庚,即此“三監”之謂,知“三監”是“管、蔡、商”也。
《漢書-地理誌》雲:“周既滅殷,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風》邶、鄘、衛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先儒多同此說,惟鄭玄以三監為管、蔡、霍,獨為異耳。謂之“監”者,當以殷之畿內,被紂化日久,未可以建諸侯,且使三人監此殷民,未是封建之也。三人雖有其分,互相監領,不必獨主一方也。
《史記-衛世家》雲:“武王克殷,封紂子武庚為諸侯,奉其先祀。為武庚未集,恐有賊心,乃令其弟管叔、蔡叔傳相之。”是言輔相武庚,共監殷人,故稱“監”也。序惟言“淮夷叛”,傳言“淮夷徐奄之屬共叛周”者,以下序文雲“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又雲“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作《周官》”,又雲“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作《費誓》”,彼三序者,一時之事,皆在周公歸政之後也。
《多方》篇數此諸國之罪雲“至於再,至於三”,得不以武王初崩已叛,成王即政又叛,謂此為再三也。以此知“淮夷叛”者,徐奄之屬皆叛也。傳“相謂”至“天下”正義曰:《君奭》序雲:“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於時成王為天子,自知政事,二公為臣輔助之,此言“相成王”者,有異於彼,故辨之“相謂攝政”。攝政者,教由公出,不複關白成王耳,仍以成王為王,故稱“成王”。鄭玄雲:“黜,貶退也。”“黜”實退名,但此“黜”乃殺其身,絕其爵,故以“黜”為絕也。周公此行普伐諸叛,獨言黜殷命者,定四年《左傳》雲:“管蔡啟商,惎間王室”,則此叛武庚為主,且顧《微子》之序,故特言黜殷命也。“以誅叛者之義大誥天下”,經皆是也。
《大誥》陳大道以誥天下,遂以名篇。誥,本亦作。
[疏]“大誥”正義曰:此陳伐叛之義,以大誥天下,而兵凶戰危,非眾所欲,故言煩重。其自殷勤,多止而更端,故數言“王曰”。大意皆是陳說武庚之罪,自言己之不能,言己當繼父祖之功,須去叛逆之賊,人心既從,卜之又吉,往伐無有不克,勸人勉力用心。此時武王初崩,屬有此亂,周公以臣伐君,天下未察其誌,親弟猶尚致惑,何況疏賤者乎?周公慮其有向背之意,故殷勤告之。陳壽雲:“皋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皋陶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也。”其意或亦然乎。但《君奭》、《康誥》乃與召公、康叔語也,其辭亦甚委悉,抑亦當時設言,自好煩複也。管蔡導武庚為亂,此篇略於管蔡者,猶難以伐弟為言,故專說武庚罪耳。
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禦事。周公稱成王命,順大道以誥天下眾國,及於禦治事者盡及之。猷音由,道也。邦,馬本作“大誥繇爾多邦”。盡,津忍反。弗吊,天降割於我家不少。言周道不至,故天下凶害於我家不少。謂三監淮夷並作難。吊音的,又如字。割,馬本作害。不少,馬讀“弗少延”為句。難,乃旦反。延洪惟我幼衝人,凶害延大,惟累我幼童人。成王言其不可不誅之意。累,劣偽反。嗣無疆大曆服。弗造哲,迪民康,言子孫承繼祖考無窮大數,服行其政,而不能為智道以安人,故使叛。先自責。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安人且猶不能,況其有能至知天命者乎?矧,失忍反。已!予惟小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已,發端歎辭也。我惟小子,承先人之業,若涉淵水,往求我所以濟渡。言祗懼。敷賁敷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前人,文武也。我求濟渡,在布行大道,在布陳文武受命,在此不忘大功。言任重。賁,扶雲反,徐音憤。予不敢閉於天降威用。天下威用,謂誅惡也。言我不敢閉絕天所下威用而不行,將欲伐四國。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安天下之王,謂文王也。遺我大寶龜,疑則卜之,以繼天明,就其命而行之。言卜不可違。遺,唯季反。
[疏]“王若”至“即命”正義曰:周公雖攝王政,其號令大事則假成王為辭。言王順大道而為言曰,我今以大道誥汝天下眾國,及於眾治事之臣。以我周道不至,故上天下其凶害於我家不少。言叛逆者多。此害延長寬大,惟累我幼童人。成王自言害及己也。我之致此凶害,以我為子孫,承繼無疆界之大數,服行其政,不能為智道令民安,故使之叛。自責也。安民猶且不能,況曰其能至於知天之大命者乎?言己不能知天意也。複歎而言,已乎!我惟小子,承先人之業,如涉淵水,惟往求我所以濟渡。言己恐懼之甚。我所求濟者,惟在布行大道,布陳前人文王武王受命之事,在我此身,不忘大功。既不忘大功,當誅叛逆,由此我不敢絕天之所下威用而不行之。言必將伐四國也。寧天下之王,謂文王也。文王遺我大寶龜,疑則就而卜之,以繼天明命,今我就受其命。言己就龜卜其伐之吉凶,已得吉也。傳“周公”至“及之”正義曰:序雲“相成王”,則“王若曰”者,稱成王之言,故言“周公稱成王命”。實非王意,成王爾時信流言,疑周公,豈命公伐管蔡乎?“猷”訓道也,故雲“順大道以告天下眾國”也。鄭、王本“猷”在“誥”下。
《漢書》王莽攝位,東郡太守翟義叛莽,莽依此作《大誥》,其書亦“道”在“誥”下。此本“猷”在“大”上,言以道誥眾國,於文為便。但此經雲“猷”,《大傳》雲“大道”,古人之語多倒,猶《詩》稱“中穀”,穀中也。“多邦”之下雲於爾禦事,是於諸國治事者盡及之也。鄭玄雲:“王,周公也,周公居攝,命大事,則權稱王。”惟名與器不可假人,周公自稱為王,則是不為臣矣,大聖作則,豈為是乎?傳“凶害”至“之意”正義曰:《釋詁》雲:“延,長也。洪,大也。”此害長大,敗亂國家,經言惟我幼童人,謂損累之,故傳加“累”字,累我童人,言其不可不誅之意。鄭、王皆以“延”上屬為句,言害不少,乃延長之。王肅又以“惟”為念,向下為義,大念我幼童子與繼文武無窮之道。傳“言子”至“自責”正義曰:“嗣”訓繼也。言子孫承繼祖疆,境界則是無窮,大數長遠,“卜世三十,卜年七百”,是長遠也。傳“安人”至“者乎”正義曰:民近而天遠,以易而況難。天子必當至靈,至靈乃知天命,言己猶不能安民,明其不知天命。自責而謙。傳“前人”至“任重”正義曰:成王前人,故為“文武”也。以涉水為喻,言求濟者,在於布行大道,行天子之政也。文武有大功德,故受天命,又當布陳文武受命所行之事也。陳行天子之政,又陳文武所行之事。在此不忘大功。“大功”,大平之功也。言己所任至重,不得不奉天道行誅伐也。傳“天下”至“四國”正義曰:王者征伐刑獄,象天震曜殺戮,則征伐者,天之所威用,謂誅惡是也。天有此道,王者用之。用之則開,不用則閉,言我不敢閉絕天之所下威用而不行之。既不敢不行,故將伐四國。傳“安天”至“可違”正義曰:紂為昏虐,天下不安,言文王能安之,安天下之王謂文王也。“遺我大寶龜”者,天子寶藏神龜,疑則卜之。繼天明道,就其命而行之,言卜吉則當行,不可違卜也。所以大寶龜皆得繼天明者,以天道玄遠,龜是神靈,能傳天意以示吉凶,故疑則卜之,以繼天明道。鄭玄雲:“時既卜,乃後出誥,故先雲然。”
曰:‘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曰,語更端也。四國作大難於京師,西土人亦不安,於此蠢動。蠢,尺允反。難,乃旦反,下同,又如字。殷小腆,誕敢紀其敘。言殷後小腆腆之祿父,大敢紀其王業,欲複之。腆,他典反,馬雲:“至也。”誕,大旦反。父音甫,後同。天降威,知我國有疵,天下威,謂三叔流言,故祿父知我周國有疵病。疵,在斯反,馬雲:“叚也。”民不康。曰:‘予複。’反鄙我周邦。祿父言我殷當複,欺惑東國人,令不安,反鄙易我周家。道其罪無狀。令,力呈反。易,以豉反,下“其易”同。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於敉寧武圖功。今天下蠢動,今之明日,四國人賢者有十夫來翼佐我周,用撫安武事,謀立其功。言人事先應。敉,亡婢反。應,應對之應。我有大事休,朕卜並吉。大事,戎事也。人謀既從,卜又並吉,所以為美。並,必政反,注及篇末同。
[疏]“曰有”至“並吉”正義曰:上言為害不少,陳欲征之意,未說武庚之罪。更複發端言之曰,今四國叛逆,有大艱於西土。言作亂於東,與京師為難也。西土之人為此亦不得安靜,於此人情皆蠢蠢然動。殷後小國腆腆然之祿父,大敢紀其王業之次敘,而欲興複之。祿父所以敢然者,上天下威於三叔,以其流言欲下威誅之,祿父知我周國有此疵病,而欺惑東國人,令人不安。祿父謂人曰:“我殷複。”望得更為天子,反鄙易我周國。今天下蠢動,今之明日,四國民之賢者有十夫,不從叛逆,其來為我翼佐我周。於是用撫安武事,謀立其功。明祿父舉事不當,得賢者叛來投我,為我謀用。是人事先應如此,則我有兵戎大事,征伐必休美矣。人謀既從,我卜又並吉,是其休也。言往必克敵安民之意,告眾使知也。傳“曰語”至“蠢動”正義曰:周公丁寧其事,止而複言,別加一“曰”,語更端也。下言“王曰”,此不言“王”,史詳略耳。四國作逆於東,京師以為大艱,故言“作大難於京師”。“西土人亦不安”,亦如東方見其亂,不安也。
《釋詁》雲:“蠢,動也。”鄭雲:“周民亦不定,其心騷動,言以兵應之。”當時京師無與應者,鄭言妄耳。傳“言殷”至“複之”正義曰:殷本天子之國,武庚比之為小,故言“小腆”,“腆”是小貌也。鄭玄雲:“腆謂小國也。”王肅雲:“腆,主也,殷小主謂祿父也。”“大敢紀其王業”,經紀王業,望複之也。傳“天下”至“疵病”正義曰:王肅雲:“天降威者,謂三叔流言,當誅伐之。”言誅三叔是天下威也。
《釋詁》雲:“疵,病也。”鄭、王皆雲:“知我國有疵病之瑕。”傳“祿父”至“無狀”正義曰:祿父以父罪,滅殷身亦當死,幸得繼其先祀,宜荷天恩。反鄙薄輕易我周家,言其不識恩養,道其罪無狀也。漢代止有“無狀”之語,蓋言其罪大無可形狀也。近代已來遭重喪答人書雲:“無狀招禍”,是古人之遺語也。傳“今天”至“先應”正義曰:武庚既叛,聞者皆驚,故“今天下蠢動”,謂聞叛之日也。“今之明日”,聞叛之明日。以“獻”為賢,四國民內賢者十夫,來翼佐我周。十人史無姓名,直是在彼逆地,有先見之明,知彼必敗,棄而歸周。周公喜其來降,舉以告眾,謂之為賢,未必是大賢也。“用撫安武事,謀立其功”,用此十夫為之。將欲伐叛,而賢者即來,言人事先應也。傳“大事”至“為美”正義曰:成十三年《左傳》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今論伐叛,知“大事,戎事也”。十夫來翼,人謀既從,卜又並吉,所以為美,美即經之“休”也。既言其休,乃說我卜,並言以成此休之意。鄭玄雲:“卜並吉者,謂三龜皆從也。”王肅雲:“何以言美?以三龜一習吉,是言並吉,證其休也。”與孔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