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館大火(3 / 3)

從各個觀點看來,他確實是一個公正、高潔的人,然而,他畢竟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人,不是為擁護犯人的人權而運動的人道主義者。所以,隻要他認為有必要,拷問之類的手段是不會少的。然而,對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會以殉教者身份自居的這種人,把肉體的痛苦變換成自我陶醉,化為一種殉道滿足。藉著多次舉發地球教徒的經驗,克斯拉學到這件事。所以,隻有使用自白劑這個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場來看,使用自白劑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在訊問的過程中喪命的地球教徒多達八名,憲兵隊的殘酷日後也就成了被傳述的重點了。以憲兵隊的立場來看,他們隻得到了與他們的辛勞相得的效果。比對、分析幾個強製性的自白之後,憲兵隊終於掌握了他們在費沙的活動根據地。秘密搜查的結果,發現還有許多的地球教徒潛伏在該處,準備了武器,企圖攻擊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這期間,克斯拉在費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布下了監視網,發現了三名企圖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殺了兩名,逮捕了一名。同時,這些行動也出現了副產品。麻藥的走私犯、黑市軍需物資販售者、欺詐犯等,一共有超過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親自指揮的武裝憲兵十個中隊包圍了位於耶夫萊姆街四十號的地球教的活動根據地。二十二時,"耶夫萊姆街之戰"開始了。這是一場一開始勝負就很明顯的戰鬥,但是,由於敗者一方拒絕投降,於是,戰鬥景象也就顯得格外淒慘。"這場戰鬥連一丁點的美感都沒有",日後克斯拉這樣回憶著。戰鬥是在十八日一時三十分完全結束。地球教徒二百二十四名除了三個意識不清的重傷者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殺者達二十九名之多。憲兵隊也造成了二十七名人員的死亡。地球教徒完全從費沙的地表被一掃而光。

另外,在這一天天未明時,行星費沙執行了前內務省次官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裏希·朗古的死刑。朗古並沒有哭著求饒,當他從個人牢房出來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在延髓被雷射光束破壞時,他也沒有恢複意識。

或許對海德裏希·朗古本人來說,這倒是一種幸福的死法。然而,對朗古的遺族而言,失去丈夫、父親的事實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他們那沾滿汙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羅嚴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樣,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責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記錄和記憶卻是永遠的。深夜,從耶夫萊姆街跑來的克斯拉默然地看著被運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沒辦法一下子忘記朗古夫人穿著喪服,一副無所依靠的背影。

十八日下午,結束了不愉快的任務之後,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歸的官舍。他脫下了衣服滾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洗完了澡時,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來電話--希爾德要見他。

跑到醫院去的憲兵總監被請入希爾德的病房。被護士服待著半躺在床上的希爾德微笑著迎接丈夫能幹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賴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級上將。我要好好謝謝你。"

"下官惶恐,由於下官守護不周,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帶來了許多不便。下官理當受到懲罰。"

克斯拉的恐懼是雙重的。穿著穿大睡衣的希爾德胸前抱著她那小小的兒子。克斯拉比萊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還有一件事,克斯拉總監。"

"——啊?"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傳一句話給和善的'上校'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這個身經百戰的名將,冷峻的憲兵指揮官霎時像少年一樣紅了臉。

最先傳送到行星海尼森的報告是充滿了歡樂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誕生!母子平安,現在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休養中!"

"在醫院中休養",這個表現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經讓駐留在海尼森的帝國軍有關人員仿佛置身在歡喜的雪花當中。

接著又傳來了冬館大火、槍擊戰、格裏華德大公妃殿下輕傷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後,希爾德皇妃親自發了消息給萊因哈特,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已解決。

還沒有實際感覺到身為人夫的萊因哈特現在又成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陣子之後,修特萊中將提醒萊因哈特要為皇子取名字。雖然不是突發事件,但是,這對他來說,又何嚐不是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事後,近侍艾密爾·齊列看到散置於皇帝書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紙頭時不禁大吃一驚。

原本萊因哈特和骨肉至親的緣分就很淺。

構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對親近的憎惡。萊因哈特憎恨父親。母在成為他憎惡的對象之前就永遠離開他了。而現在,他自己為人父,他是一個背負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這個名詞讓萊因哈特極為困惑。由於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沒有在萊因哈特的記憶和精神基層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萊因哈特來說,母是相當抽象的,就像是某處溫熱的蒸餾水一樣。而父親則和母親一起消失了。他的肉體雖然還存在著,然而,精神卻已經退化,他沒有盡到對孩子的照顧責任,不僅如此,他甚至把女兒賣給權勢之家,以換得一點點的金錢回報。萊因哈特根本沒有雙親,正確地說,他根本不需要有雙親,在他有了生命之後

對萊因哈特而言,家人就隻有那個像春天的陽光一樣傾注了所有的愛給他的姐姐,還有那個住在隔壁的高個子紅發少年。萊因哈特和紅發少年從外麵玩倦歸來的時候,總會被姐姐趕進那間狹窄的浴室裏。當他們胡亂地衝洗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那個從老舊的桌子上飄散出來的熱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麼齊格飛"

萊因哈特對著遙遠而溫馨的記憶喃喃說道。他拿起了筆,在不知是第幾十張的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亞曆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

這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嬰兒就被稱為"亞曆克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誕生之後,第一代的皇帝當然沒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萊因哈特是在二十歲生日之前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家的稱號,如果以此為標準,萊因哈特的治世還要持續十九年。

自己會成為四十幾歲的人,這件事對萊因哈特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想象了。但是,成為人父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以想象的事,而現在也已經實現了,所以,成為四十幾歲,甚至超過六十歲也都是有可能的。因為就算萊因哈特是多麼了不起的天才,是多麼無與倫比的英雄,隻要是人,就沒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後天的事情之前,萊因哈特今天就有幾件事要做完。有許多大大小小、公私兩方麵的課題等著他裁決。

重新呼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及革命軍前來交涉。把政治犯從拉格普爾監獄放出來,讓他們回家。同時要搜查拉格普爾暴動的主謀。此外還有重新整備尚未從混亂中恢複過來的新領土交通、通訊、物流體係、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舊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處分、在帝國內部撤下不和的種子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及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正式處分、敗給伊謝爾倫革命軍的瓦列一級上將的處分,同時還要獎賞他避免帝國軍決裂的產生、透過宮內省公布皇子的名命、寫信給妻子希爾德和姐姐安妮羅傑、選定取代已經燒毀的冬館的臨時皇宮、獎賞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的功績,然後有沒有忘記什麼事?皇帝是一個相當忙碌的職位,至少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來說是這樣的。

安妮羅傑正好遇上亞曆山大·齊格飛的誕生,護衛她們母子免遭狂信者的傷害,這件事對萊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溫暖他整個心窩的喜事。自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後,經過一千日以上,才得以恢複姐姐和萊因哈特那個時期的感情。再回溯時間之河,船應該要停靠在十五年前的岸邊吧?當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樣撒落下來。

萊因哈特給了自己還未見過麵的孩子那個陪伴自己半生的摯友的名字。不是為了對故人贖罪,而是一種表現感謝及超乎這種心情的結果。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共有著在萊因哈特的生命中最充滿光和熱的歲月。萊因哈特之所以把齊格飛的名字給了那個成長之後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結果。

突然,一個問號閃過萊因哈特的心頭。在他檢視著那段充滿光和熱的過去時,他發現一件事。他一邊用指頭撥著金黃色的發梢,一邊陷入了沉思。

"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一直用敬稱來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的呢?不應該是打一開始認識時就這樣的。是在進入了幼年學校之後,當隻有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才這樣叫。不知不覺當中,彼此也都習以為常了。萊因哈特並沒有自己是吉爾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識。到吉爾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沒有那種意識。吉爾菲艾斯是萊因哈特的分身,他活著的時候,萊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擁有兩倍的質與量。

"歸根結底,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心情,隻不過是把自己的人生映在鏡中並加以美化罷了。"

也有曆史學家做了這樣嚴苛的批評。或許出生在後世對這個曆史學家而言是一種幸福吧?因為如果萊因哈特聽到這段評語,他的怒氣一定遠在寬容之上。

在提督們所投宿的銀翼旅館中有一間裝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談話室,從這個房間幾乎可以毫無阻礙地看見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慶祝皇子誕生的興奮感的餘韻還在室內回蕩著,然而,安靜的氣氛卻同時彌漫著整個房間,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交談著的提督們讓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過曆史上最後距離的金黃色海鷲。

"克斯拉好像把在費沙和地球教都掃滅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連神出鬼沒的魯賓斯基也落網了,亞曆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穩的環境下成長了。"

瓦列稍帶揶揄地問道,畢典菲爾特換過交叉的雙腳,膝蓋碰到桌子,讓桌上的咖啡杯跳了起來。好在每一個杯子都已經空了。

"惡魔被妖怪抓住的話,大家當然是希望兩敗俱傷哪!魯賓斯基當然也不例外。如果他隻因為腦腫瘤而直接到墳墓報到的話,那就未免太虎頭蛇尾了吧。"

畢典菲爾特的說法雖然顯得相當任性但是卻讓人覺得有奇妙的說服力,僚友們都露出會心一笑。

這個時候,除了奧貝斯坦元帥和克斯拉一級上將之外,帝國軍的最高級幹部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裏。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瓦列一級上將等人。和萊因哈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獲勝之後相較,數目減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記憶是多麼貴重的東西啊!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知道,他們所渡過的星海同時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們在一瞬間會有一種肅然之感,同時也就確認了自己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悔恨。站在窗邊凝視著風景的梅克林格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

米達麥亞麾下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匆匆進門來,對著前輩諸將敬了禮。低聲向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作報告。拜耶爾藍的緊張傳傳染給米達麥亞,但是,米達麥亞卻加上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他給了僚友們一個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時間似乎已經結束了。根據剛才的消息,伊謝爾倫軍的所有部隊已經離開了回廊,正朝著海尼森方向前進。"

無聲的騷動使空氣產生了波動,幾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身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隻有一個人,那個凝視著三次元西洋棋一動也不動的人像是會了意似地點了點頭,移動了騎士,自言自語地說道。

"將軍!"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卻鎮壓了周圍的靜寂,僚友們各自帶著符合自己個性的驚異表情看著他。除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之外的其他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僚友的聲音。

這是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五月二十日十六時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