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層麵上的偶然隻不過是戰略層麵必然餘光的碎片而已"--楊威利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零零一年五月底發生的銀河帝國軍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全麵衝突,若光從表麵的事件來加以排序整理的話,看來就像是因運氣不佳的偶發事件所導致的。一艘小小的民間宇宙船從帝國軍支配下的舊同盟領地朝著伊謝爾倫回廊航行。這是一次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逃亡,一共坐了九十人以上的男女老幼,超過了規定的人數。這艘叫做"新世紀"的老配船隻因為動力部分發生故障而向伊謝爾倫求援,結果其通訊波卻把帝國軍給引來了。雖然他們是費了好大心血才穿過帝國軍的警戒網的。
"理想是從現實的屍體吸取養分的食屍花。一個理想需要比一個軍團的吸血鬼還要多的鮮血,需要支持者和反對者雙方的血。"
有時這種痛切而強烈的嘲諷構成了真理的一部分。這個時候,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情形或許就是這樣。"真是麻煩,不要管了",內心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絕對沒有辦法對那些為追求自由而逃離帝國軍掌握的人見死不救。當然,從以前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政戰兩方麵的發展經驗來說,這艘宇宙船有可能是帝國軍的破壞者,然而,再想到萊因哈特皇帝的為人,事情又似乎不可能是這樣的。伊謝爾倫軍於是趕緊出艦隊前往搭救。
然而,雙方就在這裏展開了一場再典型不過的遭遇戰。對伊謝爾倫軍的出現大吃一驚的帝國軍叫來了在附近的同伴,不久,德洛伊傑上將的艦隊就急速趕到,而伊謝爾倫軍也不得不動員大規模的艦隊。於是,數千艘艦艇就展開了兩上小時的交戰,德洛伊傑並沒有笨到一定要在這個場合獲得戰術上的勝利,所以便開始後退。然而,伊謝爾倫軍擺出了如此調頭撤退就要追擊的姿態,不斷地集結友軍,於是,最後便演變成無法回頭的態勢。尤裏安獲得了"新世紀"號上的人們感謝,把他們送回伊謝爾倫,而他的內心也不禁有著一種混合著後悔情緒的恐懼。因為他想到,皇帝的作戰欲望是不是會因此被挑起?
然而,仔細觀察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短暫的生涯就會發現,他從來沒有因為示威而大動幹戈,一定是要進入實戰才會出兵的。
另一方麵,以尤裏安·敏茲為首的伊謝爾倫革命軍,把主力集結在回廊的出入口,準備應付這預期之外的事態。和平交涉的契機因去年楊威利的暗殺事件和今年的拉格普爾監獄流血事件等外來的因素受到妨礙的經驗,總之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使他們精神上的甲胄更形厚重,其實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結果都不得不開啟戰端。
尤裏安無間拒絕皇帝的交涉要求,但是,他也不打算卑屈地做帝國的附庸。尤裏安經常從楊威利那兒聽到有關萊因哈特的人格和價值觀的評論。
"萊因哈特是一個不惜為自己的理想和野心,甚至愛憎而自我毀滅的人。就因為如此,他對敵人也有這樣的要求。萊因哈特之所以如此哀惜逝去的友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我們之所以輕蔑元首優布·特留尼西特也是出於這種心態吧?"
如果民主共和政治是那麼貴重的東西的話,為什麼不豁出生命去守護,而眼睜睜看著民主政治滅亡在專製政治的支配下呢?這一定是萊因哈特所無法理解的事情。或許萊因哈特是希望從占據伊謝爾倫的少數人當中去尋求理想的敵人吧?
"不管怎麼說,隻要我們占據著伊謝爾倫,擁有龐大的兵力的話,姑且不論萊因哈特皇帝,帝國政府和軍部的不安是永遠無法消除的。也許哪一天,伊謝爾倫會成為我們自己本身的負擔,而不是他們的。"
"那麼,要放棄伊謝爾倫嗎?"
"執著於伊謝爾倫,到最後反而會使我們在政治、戰略上的選擇幅度縮小,就是這樣。"
當時,楊的發言方式始終極為抽象,但是,尤裏安很能諒解他並無意將伊謝爾倫當成民主共和政治的永遠根據地。然而,現在最重要的課題是,尤裏安如何把伊謝爾倫的存在做戰術層麵上的活用?
尤裏安從楊那裏學到了萊因哈特傲人的才能和野心給予無上的敬意。同時,他也學到了分析和觀察潛在其才能裏的危險要素。但是,在研究這個人物時經常會麵臨直視太陽而被灼傷眼球的危險。
在尤裏西斯艦上,尤裏安對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說出他的想法。盡管萊因哈特有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交涉的機會,但是,他是不是一定要在這之前先進行一次戰鬥呢?因為像是皇帝測試對方是不是為理想而流血的一種方式。
戰鬥是先寇布以下的軍隊幹部們的希望。亞典波羅一方麵對尤裏安的見解表示讚同,一方麵又微微歪著頭提出了疑問。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後世的曆史學家是不是會萊因哈特斷定為一個嗜血的野心家呢?"
"不,大概寫著他是一個有著和所有戰爭的流血量相當功績的偉人。"
或許是太疲倦的關係吧?尤裏安話中帶著嘲諷的語氣,回話的聲音滑過人們的耳膜時還留著些許的刺耳感。
"因為後世的那些曆史家是以成果這種價值基準來衡量流血量的。即使在宇宙統一之前死了一億人,他們還是會這麼說的。他們會說,隻死了一億人就完成了宇宙的統一霸業,真是了不起的豐功偉業啊!"
尤裏安發泄了之後,在回歸靜寂的列席者中,華爾特·馮·先寇布冷靜地撫平發言者過度激烈的情緒。
"這種說法真不像是你的。難道你想變成一個冷笑家,在後世的毒舌錄上留名嗎?"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尤裏安紅著臉,但是,他並不是為了自己那段需要謝罪的發言。他隻是突然意識到,姑且不論楊威利,在才能、經驗、實績各方麵都比不上萊因哈特的自己,要分析對方的精神作用是顯得太勉強了。原本尤裏安目前的境遇並不是曆史濃,而是用兵家,不是立於測量流血效果的立場,而是立於被測量的立場。
萊因哈特把一級上將以前的諸將和直屬於大本營的幕僚們集中於臨時的大本營。采取的雖然是禦前會議的形式,然而,萊因哈特現在並沒有意思問幕僚們是否要出兵。倒不如說萊因哈特的目的是要讓列將們徹底明白他的戰意和鬥誌。
"如果是他們發兵挑釁的話,我們當然沒有回避的理由。原本朕就是為此而親征的。朕可能會立刻率領你們離開海尼森去討伐他們。"
萊因哈特環視列將,他從奈特哈特·繆拉的視線中感受到他有所訴求。在皇帝催促的表情下,有著灰色頭發和灰色眼珠的良將誠實地發表了他的意見。
"不是下官輕敵,而是這次戰役並沒有關係到帝國的存亡。下官認為陛下無需親自上陣。戰事請交由下官等人,陛下就請留在行星上吧!"
萊因哈特以嘲諷的眼神回應著繆拉的進言。蒼冰色的瞳孔中跳躍著流星般的光芒。
"朕為什麼要率軍親征?難道是要以毫無原則的笑臉去麵對共和主義者們無禮的挑戰嗎?不是的。朕明白繆拉的好意,可是,這個時候,是用不著的。"
這一次輪到米達麥亞要求發言了。
"請容我直言,陛下。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都在費沙等著陛下您的歸期。請您在後方監督我們作戰就可以了。"
"哦?你也有妻子啊!朕想她一定也祈求著你能生還,難道讓你置身於危險當中就是好事嗎?"
萊因哈特的話中雖隱含惡意,但是卻又合情合理,米達麥亞頓時沒有提出反駁的餘地,於是隻有沉默了。
就如萊因哈特所說的一樣,帝國軍沒有理由要回避戰爭。如果這次把伊謝爾倫擊滅的話,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類社會統一於"黃金獅子旗"下了。布於行星海尼森和巴拉特星係的帝國軍的戰力是伊謝爾倫軍的五倍以上,裝備和補給也居於優勢。如果伊謝爾倫軍渴望戰鬥的話,對帝國軍而言,這無異是一條通往統一和平的捷徑。
若要勉強探求帝國不安的主因的話,那就是新領土各處的物流、交通、通訊的混亂尚未完全平息,不過,在拘捕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之後,情勢已經有很明顯的改善了,米達麥亞也不得不承認軍務尚書果斷的行動杜絕了陰謀的根源。
瓦列一級上將由於麾下的戰力已經減半,所以受命警備行星海尼森。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一起留在海尼森行星上不是瓦列所願意的,然而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沒有辦法拒絕。奧貝斯坦也對皇帝親自上陣一事表示反對,但是,他沒有表現職強烈的態度,隻是二話不說行了一個禮接受了命令。
年輕的金發霸主命令近侍艾密爾·齊列送酒來,他親手為諸將倒酒。為諸將倒過酒之後,萊因哈特也在自己的杯中注入了四二四年份的酒。
"那個楊威利是一個沒有勝算就不會作戰的人。所以他值得朕尊敬,但是,他的後繼者又是怎麼的一個人呢?"
這個問題不是對諸將發問,也不是他自言自語,在喃喃地說了這段話之後,萊因哈特微微地提高了聲音。
"米達麥亞!"
"是!"
"你早朕一天出發,設定好和共和主義者們一決雌雄的戰場。你就算全軍的前夕。左翼是艾傑納,右翼交給畢典菲爾特,後衛就由繆拉負責。梅克林格以幕僚總監的身份跟朕在一起。那麼,幹杯!"
高舉起酒杯,把鮮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之後,皇帝把酒杯擲向腳邊的地板上。諸將也跟著這樣做,隻見地上滿上晶瑩燦爛的碎片。這個景象讓人想起了他們以前踩在軍靴下的星星群。
萊因哈特浮遊於無窮的宇宙空間中。
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呈半球型,上半部是一麵顯示螢幕,散布在銀河中的數億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灑落於坐在指揮椅上的萊因哈特身上。萊因哈特全身承受著這些微粒子,當明暗的交錯和他的鼓動及呼吸呈現同一步調時,他覺得自己和宇宙同化了。這是最幸福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靈魂深處浸浴在星海當中,自己的所有細胞隨著全宇宙的法則律動著。現在,他把船停在距離海尼森十二天行程之外,稱為希瓦的星域,但是,這個名詞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是他的一切,沒有人可以將這兩得分開。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自覺到有一些發熱,但是,他沒有對重臣或近侍說明。如果被他們知道了,別說出戰了,他一定會被當成病人關在隻可以眺望行星海尼森冬薔薇園的宿舍裏的。萊因哈特的意識範圍裏容不下自己是一個病人的這個想法,他把這個想法徹徹底底地排除到體外了。
"與其不戰而悔,不如先戰再悔。"
這是萊因哈特留給後世的一句警語,但是,在可靠的曆史資料中卻找不到這句話。大概是因為這句話充分表現了被視為軍神的萊因哈特的一麵,所以才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心中。
當萊因哈特把艾密爾·齊列送來的牛奶咖啡拿到嘴邊的時候,監控員的聲音充滿了緊張的波動彌漫著整個艦橋。
"發現敵蹤!距離106·4光秒,3192萬公裏。推測進入紅色區域最快為1880秒之後!"
一張看不見的巨網罩在帝國軍的頭上。曾經馳聘過無數戰場,鑽過多少死亡線的萊因哈特的部下們,也還是沒有辦法習慣於安撫著胃、肺和心髒的戰栗而冰冷的手掌感觸。
不久之後,敵艦投影在螢幕上。光點群浮現於遼闊無邊的黑暗深淵中,電腦解析著敵人的陣形,用雷射投影出來。經過數秒的觀察之後,萊因哈特發現陣形是根據兵法所布出來的。
"雖然尚未成熟,不過仍有其可取之處。"
萊因哈特讚賞道。在戰爭經曆方麵,他比尤裏安早了六年,在武勳的質和量方麵,更是後者所無法匹敵的。今年六月剛好是萊因哈特自幼校畢業第一次上戰場之後的第十年。這是一段何其長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的東西、獲得的東西成列地經過他眼前,這時,他對著麥克風開口。
"在作戰之前,朕要再對眾卿說一次。姑且不論高登巴姆王朝,隻要羅嚴克拉姆王朝在,朕一定要站在銀河帝國軍隊的最前線!"
萊因哈特的聲音像水一樣地彌漫整個艦橋。
"朕的兒子也一樣,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絕對不能躲在士兵們的背後,在安全的宮廷指揮作戰。我向你們發誓,絕對不會有懦夫可以坐上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尊的寶座"
一陣狂熱的呼聲打破了瞬間的寂靜。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亞力克大公萬歲!"
帝國軍的通訊回路充斥著昂揚的叫聲。那是從伯倫希爾發出來,傳到帝國軍的所有艦艇上的。米達麥亞等諸將在各自的旗艦上帶著不同的表情點頭稱是。那個高傲的皇帝經常把自己的背對著友軍,而把胸膛暴露在敵人麵前。
於是
"發射!"
"發射!"
五月二十九日八時五十分。希瓦星域的會戰開始了。
一開始是一種整齊的炮火交織。光束切割著衰老的皮膚般,各艦的能源磁場排距著光束,出現了數萬隻火鳥群舞似的光景。除了死神的盛裝之外,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這麼妖治而充滿幻魅的光景的。
十五分鍾的炮戰之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左翼部隊開始後退了。而帝國軍右翼部隊的隊伍就像是跟著被吸進去似的往前突進,司令官見狀趕忙製止。
"不要中計了!隻要我軍不被拉入雷神之錘的射程內,他們就沒有勝算。不要中了他們這麼明顯的誘餌。"
畢典菲爾特的指令聽來似乎不像他以往的,不過,這項命令仍然傳進了黑色槍騎兵全隊,他們於是放慢了前進的速度。伊謝爾倫軍停止了後退,擺出要進軍的態勢,帝國軍就相對地開始後退。
在重覆地一進一退之後,十時十分,亞典波羅失望已極,他隻好放棄把黑色槍騎兵拉進十字炮火的焦點內的戰法。他一隻手拿著染色白色五棱星的黑扁帽,對著幕僚拉歐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