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壞小孩,要是昨天前先通知好,也就能好好做頓豐富的菜了,連準備也不讓我準備一下。”
“那,怎麼樣,繆傑爾家的少爺對你好嗎?”
每次見麵,一定會被問及此事,吉爾菲艾斯回答也都是一樣的他我非常的好,不用擔心。
走進了客廳兼餐廳,坐在餐桌邊,晚餐馬上就做好了。白色清潔的桌巾和八年前一樣,有著三色堇的刺繡。
“不過,你竟然成了軍人了,像你這麼溫和的孩子……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呢!”
這也是每次都相同的台詞。兒子隻是笑著,對母親的感慨,是無言以的。對某人溫和的人,對另外的某人是可以變得冷淡、殘酷的,象這樣的邪惡事實及認知,吉爾菲艾斯並不想讓母親明白。
“對了,爸爸,蘭花培育得如何了?”
被兒子暗示了一下,隻以園藝為樂的父親綻出了笑容,調整了一下坐姿。
母親將那訴說著“真是拿他沒轍”的眼神投注了過來。
“嗯,對了,多虧你去年寄回來的那筆錢,讓我能重建溫室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是叫他把錢存下來好養老的啊,可是你爸爸就隻會顧著他那些蘭花。”
“反正養老時會有恩給,有什麼關係,要是有急用的話,蘭花也能賣錢啊。”
“可是啊,齊格飛再過十年也會結婚,好讓我們抱抱孫子的吧。到時候,做父母的如果沒能為他做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吧?至少房子的頭期款……“雙親善良的爭論,被兒子的一句話打斷了。
“我是不結婚的。”
斷言之後馬上就後悔了,似乎想緩和一下前言的效果,又再追加了一句。
“目前沒那個打算啊,也從來沒想過。爸爸不也是過了三十歲才結婚的嗎?”
“話是沒錯,但要是你已經有了對象,沒必要等到過了三十啊。你有沒有中意的人了啊?”
“就是沒有對象啊。所以啊,那個……”
吉爾菲艾斯鬆了口氣了。因為母親開始準備餐盤,溫熱的雞肉濃湯的香氣以那華爾茲的拍子在餐廳中飛舞著。
用完了餐,咖啡端出來的時候,吉爾菲艾斯詢問了一下。
“對了,隔壁的房子現在怎樣了?”
事實上這才是吉爾菲艾斯最想知道的事。父母之間默然地交換著應該諒解的眼神,似乎在沉默中決定好了要扮演的角色,開口的人是媽媽,那是不太讚賞現況的表情。
“現在是名叫培克曼的退伍軍人一家在住著,不過還是沒像以前那麼被用心整理而有些荒廢了。不過,當然我們也沒資格去幹涉人家的私事……”
咖啡喝過之後,沒有重點的歡談仍舊持續著,吉爾菲艾斯進到寢室時,日期已經更換了。為兒子鋪床的母親出了房門,躊躇地叫著。
“……我說,齊格飛。”
“什麼事?媽媽。”
“你,真的不後悔當上了軍人嗎?”
母親的心情,在吉爾菲艾斯的胸膛裏,像是春水般溫暖地地滲泌。不過他的回答早已是固定而不變的了。
“我不後悔啊,媽媽。”
“是嗎?那就好……”
“我覺得這是值得去做的工作,也希望能無愧於他人和自己。而且,我可以明白地預言,在媽媽你抱孫子以前,和叛亂軍的戰爭一定也結束了。”
摻著一些小謊言,吉爾菲艾斯向母親道了晚安,脫下衣服鑽進了床鋪。
在這之前,他從窗口向外看,在正麵的黑暗中可以看到***。那證明了昔日的繆傑爾家現在有人居住,在此過著日子。
明天上午在探訪一下原來的繆傑爾家及周圍的懷念的處所,在午餐之前回到林貝爾克·休特拉傑的房子去,在心中做了這個預定,吉爾菲艾斯想伸個腰,但手腳上了床緣,而沒辦法做到。在八年前,他覺得這個床鋪大得幾乎占了半個世界,而今晚卻連他這一具身子也收容不了。感受著歲月的作用之奇妙,他穿越了睡眠庭園的門扉。
V
用過了早餐,吉爾菲艾斯向雙親行禮之後離開了家。保重啊,別感冒了,感冒是萬病之源啊。爸爸媽媽你們也保重這種時候的禮儀還是越平凡越好。
而後稍稍繞過了圍牆,吉爾菲艾斯就已到了這天最初的目的地了。
安妮羅傑與萊因哈特姐弟,身為吉爾菲艾斯家鄰居的期間並不長。從八年前的初春到初秋,還不滿半年,那段短暫的時期,占據了吉爾菲艾斯的過去,導引著現在,而且將要支配其未來。
昨夜看見***時,還感覺到八成左右的安心,在這早晨的陽光下再重新看,則昔日繆傑爾家,明顯地有著濃厚的荒廢氣息。這棟房子,在吉爾菲艾斯的雙親結婚而構新居之時,已經是住著第二代的居住者了,繆傑爾家據說是第四代的居住者。
現在的居住者培克曼家到底已經是第幾代了呢?吉爾菲艾斯家是否又將是和鄰人無法長久交際的命運呢?
回應吉爾菲艾斯的問候而出現在玄關的,是位六十多歲的婦人。缺乏活力得讓人想以灰色來形容,兩眼及動作都欠缺著力量。
讓外人看自己家的內部,對她而言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吉爾菲艾斯表明了身份,並拿出一百帝國馬克紙幣作為謝禮。以軍隊的權威及金錢來達成要求,並非吉爾菲艾斯的本意,但培克曼夫人接受了,告訴他在丈夫外出的時間內可以隨意看,就走到庭院去了。
八年來的歲月,以那硬實的手掌在屋子內外四處撫過,那痕跡殘留在吉爾菲艾斯視界所及之處。“真荒廢啊……”在安妮羅傑在的時候,這屋子也給人老舊、疲勞的印象,但卻被整理得很清潔。此後的居住者們想來也未必會特別虐待、冷遇這屋子,另外,吉爾菲艾斯本身,也的確有著對安妮羅傑的整理能力過大評價的一麵,但即使如此,荒廢的印象仍然強烈,使得吉爾菲艾斯為之憮然。
小客廳的壁上,掛著三幀照片。全都是青年的肖像照片,下麵注有短短的標記,探視了一下,吉爾菲艾斯摒住了呼吸。
長男卡爾,四八0年戰死,二二歲最後的兒子。
吉爾菲艾斯吐出摒住的氣,那大概是以雙親的血淚熬煉出來的吧,他的腳步從那滿布灰塵的地板上移走了。走了幾步才將呼吸與步調協調好的他的麵前,看見了延向二樓的樓梯。樓梯有著具光澤胡桃木材質扶手。
這扶手,他曾和萊因哈特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滑了下來,被擦得光滑的扶手,滑下來實在很爽快。就在他們重複了幾次之後,才發覺樓梯下安妮羅傑正張大眼楮抬頭在看著。慌忙地在中途要爬下扶手,當然是沒那麼容易的了,兩人失去了平衡,發著盛大的聲響地摔到樓梯下,正好下麵放置著一個大大的洗衣籃,裏麵堆滿床單及毛巾,所以銀河軍才不致於在幼年時期就失去兩位卓越的青年軍官。
因為掉下來時,吉爾菲艾斯整個墊在下麵,安妮羅傑命令弟弟向紅發的友人謝罪及致謝。“向齊格飛道歉吧,然後再向他致謝,他是為了保護你才墊在下麵的!”這樣地說了。膝蓋的跌傷讓安妮羅傑為他塗藥,是讓他覺得非常自豪的事。
……那段日子之後四季流轉,數個冬天拍動著銀色的羽翼,飛向了籠罩著時間大河的黑暗天空,在這期間,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從幼稚年學校畢業,置身於軍隊了。經曆了數次的戰鬥,目睹了數百萬的死亡,然後,在周圍蓄積了無數的死者,才換得了自己的生存。
雖然在吉爾菲艾斯心中一隅,有著想責怪培克曼家疏於整頓房子的心情,但這一點卻使吉爾菲艾斯引以為恥。三個兒子在戰場上死去了,還得讓個陌生人來非難有關整理房子的事,培克曼夫婦難道真有那麼大的罪過嗎?
當然是沒有的。吉爾菲艾斯走出玄關時,在前深深地行了一禮。
緩緩地走著,在前往林貝爾克·休特拉傑在途中,他來到了可以遠眺幼年學校寄宿舍的街道。
在幼年學校,假日也有其相襯的樂趣。在冬天,來到小雪閃動的市街,在啤酒喝得滿臉通紅的老板所在的小攤上,點上一份奶油烤蹲魚。
“多加一些檸檬汁啊!多加一些。”
被鋁箔紙包著的鱒魚,熱會燙傷嘴唇,不過也能把手掌給暖和了起來。
看完了立體電影再出到外麵來,小雪成了真正的大雪,街上各處都有小孩子們開始打起了雪仗。想到了某件事,他急忙跑回幼年學校,果然,上級生、下級生對抗的雪仗已經打起來了。把雪球往愛整治的人的上級生的臉上丟去時的爽快,每口吐出的氣息,似乎都像活潑的音符在舞動……
“這不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嗎?”
從旁而來的這聲音,把吉爾菲艾斯呼喚回現實來。紅發的年輕人轉過修長的身子對著那聲音,不久便綻露出懷舊的表情。
“是馬丁?馬丁·布佛賀茲嗎?”
吉爾菲艾斯回想起瘦小而氣色不佳的同級少年,除了身材長高了以外,並沒有多大轉變。總是在腋下夾著厚厚的書,這一點也沒改變。他進了國立奧丁文理科大學,正在研究古典文學。
“的確象是你會有的生活方式啊。我媽媽就常說你一定會成為偉大的學者的。”
“謝謝。不過話說回來,齊格飛,你竟然成了軍人了,這可就教人想象不到了。”
平凡的述懷中傾注著深深的心思,馬丁·布佛賀茲仰望著老友高大的身子,突然露出苦澀的,像在忍著牙痛般的表情。
“不過,我後年也將進入軍隊了。因為滿二十歲了,要服二年的兵役,和你不一樣,是從最下級的二等兵出發。若能活過一年,就可以晉升為一等兵,不過在此之前大概早就戰死了吧。”
“馬丁……”
“抱歉,齊格飛,我並無意破壞你的心情。”
“我明白的,你不必在意。”
不過讓吉爾菲艾斯覺得奇怪的是,進到國立大學從事某些學問研究的人應當有免除征兵的特權的,馬丁難道沒去申請嗎?
“我申請過了,但卻被駁回了。若是醫學或工學還有話說,像文學這種沒用的學問是沒有免除征兵的特權的。”
“文學是沒用的學問嗎?”
“我是不這麼想,但下決定的不是我,而是軍務省的征兵訓練局的官僚們。他們不隻是在辦公桌前擺官架子,把我們送到前線去,還連學問、藝術也幫忙分好了級了,真是了不起的官爺啊。”
“容許這種人厚顏橫行的世界,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的。”
想著萊因哈特終有一天將會進行的軍部及官僚社會的肅正與改革,吉爾菲艾斯平靜地斷言。點頭認同的馬丁,象是想到什麼似地問起了。
“對了,你還和那個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在一起嗎?那個頑強的轉學生?”
不喜歡對方的形容,但吉爾菲艾斯默然地點頭,然後又補述了萊因哈特以十八歲之齡當了少將之事。
“是嗎?他倒挺適合當高級軍人的,大概任何人死了他都能冷然以對吧?
真是的,以為自己是誰似的自傲得不得了。我或許也會在繆傑爾閣下的麾下,被帶領到互相殘殺的場所去吧……”
吉爾菲艾斯表情凝重了起來。
“馬丁,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個人是我的上司,也是非常重要的人,對我非常的好。所以,請別在我麵前說他壞話好嗎?”
“抱歉,我並沒有惡意。並不是要和你鬥嘴,請原諒我。”
謝罪之後,馬丁·布佛賀茲和吉爾菲艾斯握手告辭。他想在征兵之日到來前完成論文,作為在活著的時候完成過某些事情的證明。吉爾菲艾斯帶著敬意目送了說了這些話後揮手離去的老友的背影。……但是,經過半年,當學生的地下反戰組織遭憲兵隊襲擊時,在被捕者的名單之中有著馬丁·布佛賀茲的名字,隨著痛楚的領會,他覺得這實在是馬丁所會有的作風。再過兩年年後,當他的地位與權限被飛躍地強化時,他探尋了老友的所在,但此時的馬丁·布佛賀茲已經在政治犯收容中死去,死因是營養失調。
做完了小小的感傷旅行,吉爾菲艾斯回到林貝爾克·體特拉傑的寄宿處。
在這邊生活著的是現在而非過去,將那朝氣與活力的風吹向紅發的年輕人。
在樓下的大廳,向菲帕夫人間候,談了二、三句之後,吉爾菲艾斯上了樓梯,敲了萊因哈特房間的門。
“吉爾菲艾斯,你回來了啊?別那麼匆忙也行的嘛。”
“萊因哈特大人,上午您都做些什麼呢?”
“聽了些音樂後,就做戰略論的比較研究。伯登和葉克哈特的。”
“是這樣啊。”
“沒人來打擾,所以滿有進展的。偶爾這樣也不錯。”
本以為吉爾菲艾斯早上就會回來,卻等到過了中午,萊因哈特有點不高興。
“我買了甜酒海綿蛋糕回來哦,要不要吃?”
“不要。”
“……您不喜歡吃嗎?”
“我不喜歡吉爾菲艾斯認定用食物就能收買我的這種心態。”
把湧上的笑意,抑製在咽喉中,紅發的年輕人再呼喚了。
“這蛋糕應當是好吃得可以彌補的心態哦。我去叫菲帕夫人衝咖啡。如果願意原諒我的話,就請下樓吧。”
走下樓梯,吉爾菲艾斯聽到背後律動的腳聲跟了過來。將來暫且不說,現在這個瞬間,似乎他們是非常幸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