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艱苦籌備,話劇社的大戲終於宣布開始排練。主創人員以外的小角色,如尚冉、溫湄之流,也被征召進了那間好不容易從社團指導中心牙縫中摳出來的簡陋排演室。
《無事生非》是莎士比亞的喜劇代表作之一,貴族人家的輕鬆愛戀,再加一點壞人攪局作為矛盾衝突——事實上和時下一些言情小說的發生發展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可見人類的愛情模式幾百年來也就這麼些,拓展的空間已極為有限,隻不過當局者迷的甜蜜感覺太有誘惑力,大多數人還是心甘情願地往老套裏頭跳罷了。
內容雖然老套,但至少輕鬆搞笑,看的時候倒也能讓人興味盎然,特別當觀眾是滿腦子青春、熱血、戀愛的大學生時,更能引起共鳴。
除了男主角扮演者出身戲劇世家,頗有點功底以外,大多數雀屏中選的演員都是生手,要達到首演就技驚四座轟動一時的效果,不好好磨練絕對不行。
於是就看見每個演員都拿著台詞本苦練苦背,輪到排自己的戲時手忙腳亂上去,不是忘詞就是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被秦老頭痛罵了一頓又一頓,一個個淒慘地走到角落向隅而泣。
尚冉來了才知道被騙。還說他的小角色戲分很少,誰知道角色是小,台詞卻不少,每一幕戲裏都有他出現,而且說的話都超沒格調,不是汙言穢語,就是哭天搶地。雖然確實有很多人說他這張臉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樣子,但最難聽的評價也就是邪惡罷了,而叫他扮演的這個什麼波拉契奧,幫主人出惡毒主意,利用自己的女朋友陷害女主角,而且還笨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來,這樣一個人哪裏是邪惡,簡直就是惡心,而那個死老頭竟敢說這個角色非他莫屬,FT,他看起來有這麼猥瑣嗎?
尚冉歎口氣,又無奈地拿起劇本。
抱怨歸抱怨,答應過的事情不能食言這點他還是比較看重的。
“你不知道這個時髦是個多麼壞的賊嗎?他會把那些從十四歲到三十五歲的血氣未定的年輕人攪昏頭。”隻要台詞沒把他攪昏頭就謝天謝地了。
“有時候把他們裝扮得活像那些煙熏的古畫上的埃及法老的兵士,有時候又像漆在教堂窗上的異教邪神的祭司。”英國人的品位真是奇特啊。
“有時候又像織在汙舊蟲蛀的花氈上的剃光了胡須的赫剌克勒斯——”念到這裏,尚冉地雙眼驀然睜大,“褲、褲襠裏的那話兒瞧上去就像他的棍子一樣又粗又重?”最後一個字被他念得高到離譜,尖利的嗓音斜斜滑過整間排演室,引來萬眾矚目。
尚冉一點都沒興趣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精彩。
媽的,這什麼爛台詞?
該死的莎士比亞,該死的戲劇社,該死的秦老頭,為什麼他要來受這份罪?
“你——怎麼了?”
尚冉愕然抬頭,對上一張可以算是熟悉的貓臉。
他清了清嗓子,下一是將劇本藏到身後,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麼。”
“哦。要不要喝杯茶潤潤嗓子?”溫湄說著把手裏的保溫瓶晃了晃,也沒等他表態,就取過一次性杯熟練地斟了茶,“喝吧。”
幾天下來,她已經充分了解到自己在劇組裏的位置究竟在哪裏。
“溫湄,麻煩去隔壁辦公室把熱水壺拿來。”
“好的。”跑進,跑出。
“溫湄,我把戲服放在壁櫥上了,你能不能幫我拿下來?”
“沒問題。”爬上,爬下。
“來來來,這位同學,你幫我來對對台詞吧,我怕還沒念熟呢。”
“馬上來!”說來,說去。
“溫同學,請你……”
結論:跑腿,打雜。
溫湄倒也不介意,她本來就不以為自己能在戲裏撈到什麼角色,演人家侍女的配角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想她這樣中等都勉強的姿色,能夠在一邊搖旗呐喊就可以偷笑了,還會有什麼想頭?而且從沒看人排過戲,這回能夠全程目擊,也很好玩啊。幫人家做點事情也沒什麼了不起,她本來就很喜歡嘛。
但是尚冉看了很鬱悶。
本來沒戲的時候,他是不會出現在這種浪費生命的場合的,但是自從在排某場他的猥瑣戲時,發現短短半個鍾頭裏溫湄竟然像火車頭一樣衝進衝出張羅這收拾那一刻沒停,他才意識到那天幫他倒茶並不是湊巧,自己當時自以為是的“一時好心”竟給這傻瓜添了這麼多麻煩。
他沒有辦法像人販子一樣把人拐到一個地方賣掉然後拍拍屁股就走,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尚冉變得時常往排練室跑。
看了好幾天溫湄的苦力生涯,他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來這裏幹什麼的?”
“幫忙啊。”她很開心一邊挪動笨重的大箱子,一邊回答他。
“我是說,”他困擾地揉了揉鼻梁,也幫著她推,“你和你的室友當時想進劇社幹什麼?”
如果她真的很想演戲的話,他該怎麼幫她呢?
誒?怪了,他為什麼要幫她?
她聳肩:“我本來就沒有要進,是她們硬拖我去的。”
尚冉發覺鼻子上的灰越積越厚,“你是說你根本就不想參加?那你當時為什麼不立刻拒絕?”害他還以為做了件好事。
溫湄詫異地看向他:“可以拒絕嗎?”這麼多人想進去都沒有辦法,她得了便宜還賣乖難道不會被人唾棄?
“嘎?”
尚冉實在沒有辦法弄清楚她的思考模式。這件事上她有完全的自主權,怎麼還會被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牽著鼻子走?就算他們說的這個破劇社很難進是真的好了,也並不表示進來的人就都要三跪九叩謝主隆恩,何況她的存在根本就是讓劇社裏所有人都有名正言順的偷懶理由嘛。這樣她都還能很樂,簡直不可思議。
這個女人沒救了。尚冉下結論。如果被賣了還幫忙數錢這句話不是為她而生的,他尚冉的頭就割下來當球踢。
為了救溫湄於水火,尚冉想出了“公器私用”的辦法——拚命支使她,讓別人沒有機會乘虛而入,再行染指。
最近一星期支使內容如下:
星期一,買餐巾紙。指定非離這裏最遠的那一家的XX牌的不要。本想讓她偷懶一下可以在路上好好閑晃,或者就先回寢室睡一覺等到大家都散了再出現也沒關係,甚至不來都無所謂,誰知他錯估了她的老實程度以及權變水準,竟然在不到十五分鍾內愣是結束了一般人需要花一個小時才能搞定的路程,氣喘籲籲地遞了餐巾指給他,笑盈盈地問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星期二,吸取教訓,硬性要求她必須在兩個小時以後才能回來。溫湄果然配合度極高,乖乖地在第120分鍾時踏進門,並且給每個人送來了零嘴、飲料,說是因為愧疚剛剛在外麵晃蕩了很久。
星期三,用極為輕蔑的口吻嘲諷她竟然連一個很簡單的單詞都不認識,然後布置一天作業——背單詞。等結束時要驗收。他故意布置了很大的詞彙量,滿以為終於可以讓他好好坐下來安靜一會兒不用再看見全場飛舞的身影,誰知道當他從外頭回來驗收成果的時候,溫湄已經幫忙抬道具抬到汗流浹背——汗流浹背!在這個很秋天很秋天的傍晚!出乎意料的是,惡狠狠地抽查時,她竟然輕鬆過關,熟練得像是這些單詞早就深深地烙印在腦子裏了。“剛剛背的啊。”一再確認之下,她還是如此堅持,一雙小眼睛真誠得讓尚冉氣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