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雲和林珊走出程公館,程沛雲叫來管家備車。“有人力麵包車,也有德國進口洋車,林老師坐哪一輛?”程沛雲懇切地問林珊的意見。
林珊很看不慣他的公子作風,然而今天卻覺得他在這樣的家庭裏生活,實在是有些可憐,狠心的話說不出口,隻說一句:“我一向步行。”
“哦?”程沛雲有些詫異了,卻也放棄了坐車的打算,“這裏到劈柴院也是不遠的,那我也走過去好了。”
兩個人無語,默默走著,林珊腳步飛快,程沛雲有些趕不上了。林珊真想甩開他,仿佛隻有在上課時間兩個人才可以說些話,上完課後,本是沒有多少話可以說的。
“林老師家在哪裏?”程沛雲問,這麼快地走路簡直讓他氣喘籲籲了,然而他很興奮,這在書房裏很少見到的。
“劈柴院。”林珊答,若不是因為這筆家教費,林珊想,本不必和這個公子多說一句話的。
“哦?竟是同路啊。”程沛雲真是意外了,他對林珊的冷漠竟然一點都不在意的,仍舊興致勃勃地捧著碗跟在林珊後麵。
兩個人走進劈柴院,程沛雲一眼看到了“林記小吃鋪”的牌子。他停下來,叫一聲:“林老師!”
林珊停下來,回過頭。程沛雲說:“想必這個小店有餛飩的,那麼,就此分別吧。另外,爸爸有話讓我帶給你,年前的課先上到今天,年後,正月十六我們再開始。”
林珊點頭答應著。
“那麼就此分別吧。”程沛雲說著,拎著碗走進林記小吃鋪。林珊搶在程沛雲的前頭,“媽,有人來買雞湯餛飩!”
新年很快到來了。林珊除了幫媽媽準備年貨,其餘的時間都用來複習考試,想必俞啟威也是這樣的用功吧,林珊又想起兩個人一起考上青島大學的約定,學習越發的用功了。
過完新年,正月初六,林記小吃鋪開張了。中午,林珊正幫媽媽招呼客人,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門來,仔細看時才發現來的人正是程沛雲。“林老師,恭喜發財……”程沛雲禮貌地打招呼,林珊撲哧一聲笑出來了,年紀輕輕的學生,見麵的問候語竟然是“恭喜發財”,可見程沛雲是受他的商人爸爸影響太深了。見林珊在笑,程沛雲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把碗捧到胸口:“來一份雞湯餛飩,我爸爸上次吃了直說好,好不容易等到你們開業,又遣我來買了。”林珊指了指靠牆的馬劄,說了聲:“碗放在這裏,你坐下等等吧。”
程沛雲靠牆坐著,看著林珊在灶台前忙碌,水煮開了,騰起一陣蒸汽,沾在林珊的睫毛上,亮晶晶的一層水珠,林珊來不及擦。把餛飩撈到程沛雲帶來的碗裏,從另一個鍋裏舀出一碗熱騰騰的濃湯,也放到碗裏,一份雞湯餛飩就做好了。
林珊看看坐在牆根的程沛雲,他穿著過年的鮮亮的棉衣,他的頭轉到一邊,似乎正在對旁邊吃飯的搬運工很感興趣,然而眼神卻是憂鬱了一些。這個清秀的少年與這個矮矮灰灰的小吃鋪實在不太搭調,“蓬蓽生輝”林珊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這麼一個詞,繼而她就完全否定自己的想法了,“蓬蓽生輝”也隻有用在反抗專製的領袖身上,這個富家公子哥兒還不配。
“程沛雲,餛飩做好了!”林珊喊他。
程沛雲走過來,“那麼,林老師再見了。別忘了開學的日子是正月十六。”說完,程沛雲端起碗來走出門去。
接下來,程沛雲似乎每隔幾天就來買一次餛飩,而且似乎一次重似一次地鬱鬱寡歡了。
林珊實在忍不住,有一次,在程沛雲端著碗出門以後,林珊追出來:“程沛雲!”林珊叫住他。
程沛雲回過頭來。
“怎麼過年之後一直來買,這餛飩一直吃,不膩嗎?”
“哦……”程沛雲欲言又止地樣子,“不光我爸爸愛吃,奶奶、小姨、我,都愛吃的……”
“那為什麼一次隻買一份?”
“這……”程沛雲下定決心的樣子,“媽媽的歇斯底裏病又犯了,每次犯病,小姨都把我支開。我倒喜歡上這個小吃鋪了,從家裏走到這裏,在這裏坐幾分鍾,真覺得這是兩個天地了。為什麼我家過著舒服的生活,家裏的氣氛卻壓抑得難受,而這裏,這裏全是衣著破爛的工人,甚至手臉都凍壞了,他們卻這樣談笑著,這麼不在乎,似乎從來就沒有煩心事?”
程沛雲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林珊無言以對。為什麼?許多事都有為什麼,可是唯有自己的出身,沒有為什麼。
“那麼,再見吧林老師!也許我以後還會經常來,但是我但願不要經常來。”程沛雲大步走了。
“你的車呢?”林珊在背後追問。
“我來這裏時,一向步行!”程沛雲轉頭笑了笑,仍舊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