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遺忘與被遺忘(1 / 1)

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仿佛才一眨眼,時間就像一列飛馳的火車,當你再睜開眼睛看時,已經不是舊時的風景。季節變換,總是帶給人不一樣的感受,比如嚴冬,年年歲歲風相似,歲歲年年風不同。再回首,已不是舊時風景。轉眼間,青島又是春天來了。

寒冷的冬天能夠躲在屋子裏不出門,本是一件幸福的事。若說憂鬱,也隻是曝露在寒風裏無可奈何的行人才有的情緒,若有溫暖的火爐、舒適的大床,在溫暖如春的房間裏看季節變換,寒冷與淒涼都與自己無關,該是多好的事。然而程沛雲卻煩躁不安極了!

程沛雲躺在閣樓上,他的頭上包著紗布,一條腿上打著石膏,被高高地吊起來。他昏睡著,但是一閉上眼,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幕一幕的畫麵:劈柴院裏似乎有那麼一個小店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他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不對!不對!房間裏奢華的裝飾和桌子上的精致西餐似乎在提醒他:程公館與劈柴院分明是兩重天,“我去過嗎?”他問自己,“我去幹什麼?想要品嚐小吃的話,叫下人去買不就行了?”他睜開眼睛,頭腦隱隱作痛,想不起來了。他重又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夜晚的路燈,他是坐在車上的,道路兩旁的路燈流離成一帶星光。然而那時,他好像想起來了,他似乎是誠惶誠恐的期盼著說些什麼,“我那時說了什麼呢?”他問自己,“我對誰說了?”然而他又想起來,那晚他似乎還是非常沮喪的,“車子裏還坐著誰?”他努力想回憶,卻想不起來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讓他非常沮喪又煩躁不安,他似乎記得從嶗山上跌落下來時的樣子,那個時候天空很藍,大朵的浮雲堆在天邊,一忽兒是石頭、一忽兒是藍天,他就這樣從山腰滾到了山下。他怎麼能不記得呢?摔斷的右腿就是明證,然而他是怎麼跌倒的、為什麼一個人到嶗山上去了?他卻完全沒有印象了。這讓他非常痛苦,他的記憶力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然而又背叛地不徹底,留給他的隻是愈加的痛苦和寢食難安。

他叫來自己最親最信任的奶奶,想要問出個究竟。家人對他的失憶非常吃驚,請來了島城最有名的神經外科的大夫來做檢查。檢查的結果是,大腦中有一小塊淤血,壓迫了神經,造成了短暫的失憶。他失憶了,他忘記了林珊。殘留在腦海中的隻有淩亂的幾個片段:關於劈柴院、關於路燈、關於海灘和一個故事、關於螢火蟲。

整整半年,他在閣樓上看風景,從秋天看到冬天,又從冬天看到春天。他在閣樓上遠遠地看著季節變換,才短短半年,卻仿佛是經曆了一個漫長的世紀。

他時常回想起剛從嶗山上滾落的那一刹那,天旋地轉的一刹那。

等到他再醒來時,他便看到了白色的床單、被子,高懸的吊瓶。他看到了程福興的眼淚、奶奶的眼淚、小姨關切的眼神,甚至對自己一向苛刻的母親也站在床前。蘇打水的味道刺激著程沛雲的鼻子,他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裏了,他隻覺得頭暈得厲害,胃也翻騰得厲害,看看自己的雙腿,已經打了石膏,高高地吊起來了。他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原來,程沛雲摔落山崖以後,被程福興和管家老張急急忙忙地送到了醫院裏,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的雙腿骨折了,頭部也受到了震蕩,昏迷不醒。程福興懊惱不已,內心的自責使他不能呆在昏迷的兒子身邊,他隻能一個人回到程公館裏,紅著眼睛發呆。

恰巧林珊來到程公館,林珊隻當程沛雲已經被野獸叼走了,哭得話也說不成,而程福興又一腔自責無處發泄,將林珊趕出家門,林珊隻當是程沛雲已經死了,卻不知道其中的隱情。而程福興因為把林珊趕出家門的事情有失風度,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