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門張貼的招工啟事,上麵寫道:本工廠提供住宿、提供午餐,按時發放工資,是您理想的工作場所。
我正在為沒有地方住而發愁,所以,我就拖著箱子進去了。當晚,我就被安排在一個四麵透風的房間裏,木頭窗戶都已經朽爛了,黑黑的牆上糊著報紙,床上的棉被也是又黑又破……
工頭問我箱子裏裝的什麼,我就說是從家鄉帶來的破棉被、破衣服……其實天知道,那些全都是老爺太太來不及帶走的珍貴的物品,有小姐愛穿的陰丹士林旗袍、太太最愛的玉鐲子、老爺最愛把玩的一對銀杯……”
“為什麼要到工廠去工作?難道你不知道那裏的工人都在受到資本主義的壓榨嗎?那裏的工作條件這麼苦、收入這麼少,那些資本家們根本就是把工人當做牛馬來給他們出力!”彭澤聽到小蕊說曾經在工廠做過工,十分為她鳴不平。
“可是,我那個時候心灰意冷,又是第一次離開家,我不知道要到哪裏去,那個時候感覺有個地方可以住,就是萬幸的事情。”小蕊說道。
“可是,為什麼後來你來到了謝燕的咖啡店工作?”彭澤仍然不解。
“這個說起來,卻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在紗廠整整工作了五個月。每天七點就開始出工,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二點,中間除了吃飯時間之外,要一刻不停地工作,上廁所都要控製次數的,上午兩次、下午兩次、晚上兩次,實在忍不住要多上的話,是要被扣工資的。我雖然是做丫頭出身的,然而我卻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要不是身邊有幾個好姐妹一起鼓勵著、支持著,我知道我肯定堅持不下去的。在那裏工作的姐妹中間流傳著一種使人人心惶惶的傳言,說是在紗廠工作的話,一定要預防得上肺癆!那是要死人的!我和姐妹們整天戰戰兢兢,我們想著寧可不要工錢了,也要想方設法地逃走!可是有一天,我在上廁所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了一些話,我決定留下來。”
“那天,正好日本那邊的老板過來談生意。我是懂一點日文的,雖然我懂的不多,然而我卻輕輕楚楚地聽到日本老板說著:‘一定要身體健康的、能吃苦的,要不然,買到日本去之後也做不了幾天工。’我當時太高興了,我想要是我去了日本,不就能夠見到我家小姐和老爺太太了嗎?於是我決定留下來,冒著染上肺癆的危險留下來……和我一起的幾個姐妹們都相繼離開了,她們趁午夜放工的時候偷偷地溜走了,連工錢也不敢要。終於,在我聽到日本老板的話之後的又過了三個月,紗廠老板把我們聚集在工廠的空地上開了一次會,他跟我們解釋說,日本的工廠缺人,待遇非常優厚,問我們有沒有人自願過去做工,工期是兩年。”
“其實我知道,工廠勸說工人說去不去全是自願的,可是,日本老板卻按照報名的人頭數給紗廠的老板錢,實際上是把我們賣到日本去了。但是,我實在是太想和我家小姐和老爺太太團聚了,我就第一個報了名。隨後又陸續有人報名了。報名的姐妹一共有接近二十個。也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工廠裏集合我們二十個人一起趕往碼頭,開往日本的船已經在那裏等我們了。我拖著老爺太太的三個大皮箱,決定把他們帶到日本去。我混在二十個姐妹當中,別提多開心了,仿佛我已經到了日本,已經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小姐、老爺太太似的。”
“想到這些,我就感覺我渾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即使是被老板賣到日本去,我也絲毫不害怕,我知道我隻要到了日本,一定就會找到他們的。輪船已經起航了,我坐在船艙裏,透過船上的小小窗戶,看著海上的點點星辰,那些星星可真亮啊,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海上的星星,沒想到它們竟然那麼漂亮,那麼近,又那麼遠……海水的氣息充溢著整個船艙,有幾個姐妹在那裏小聲地說著悄悄話,海浪聲一陣一陣湧上來,除此之外便是寧靜,我多麼想我的小姐,我把他們看做我的家人……”
“我曾經想上了去日本的船,我就能找到我的家人,我就又能體會到以前的那些歡樂,然而,我高興地太早了。輪船駛出海港,駛進無邊的海洋……那裏的海洋一碧萬裏,然而,我還是看到了遠遠地駛過來的一艘大船,那大船越來越近。後來便傳來了喇叭喊話的聲音,再後來,好幾十個扛著槍、穿著製服的兵爬上船來,押解著我們的船,又駛回青島去。那個時候,我跳海的心情都有了,我隻記得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在碼頭上嚎啕大哭……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