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興在岸邊的草叢裏一覺睡到天亮。直到第二天一早的陽光明晃晃得晃著程福興的眼睛,他從無夢的睡眠中慢慢醒過來,他的大腦在這一瞬間一片空白,然而剛過一秒,昨晚的痛哭記憶便像決堤的江水一般將他淹沒。他掙紮著爬起來,呆呆地坐在草叢裏,一直坐到日上三竿。然後,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沿江往下遊走,在一個碼頭,他幫人裝貨、卸貨,掙到了去上海的船票錢。
來到上海之後,程福興隱姓埋名,改名姓何。他把自己縫在內衣裏的銀行存折拿出來,取出部分錢,慢慢也發展了幾個弟兄,做一些糧食買賣生意。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了在上海開咖啡店的小鬆。小鬆把自己的咖啡店賣掉,投奔了程福興。
程福興無時無刻不想見到程沛雲——他在世上僅存的一個親人,可是苦於不知道能從哪裏得到他的消息。他大致了解程沛雲的工作性質,於是便在米店關門的這一天,讓自己最信任的弟兄小鬆和青山放出風來,隻等著程沛雲找上門來的這一天,果然不出程福興的所料。
然而這樣的故事太悲慘,程沛雲聽完程福興的講述之後,便麵向西方,長跪不起、低聲痛哭:“奶奶,媽媽,二姨,你們死得冤枉!”
程福興抹一把眼淚,說道:“她們屍骨未寒!沛雲,我們不能看著日本鬼子如此欺負人啊!要報仇雪恨啊!”
“沛雲誓死斬殺萬惡地日本鬼子!為奶奶、媽媽和二姨報仇!此仇不報,枉為程家人,枉為中國人!”程沛雲一字一句,壓抑著悲痛與憤慨。程福興讓他起來,隻說道:“你快走!在外人麵前永遠不要說我是你的父親,這裏不是長談的地方,十六號晚上我和黃金榮在嘉華碼頭簽協議,約定時間是晚上九點,到時候你們伺機行事。快走……快走吧!”程福興讓兒子趕緊離開。
程沛雲隻好告別自己的父親,回到自己的住所。
和平電影院每天的最後一場電影安排在晚上九點鍾。後方的艱苦鬥爭絲毫沒有影響到上海灘的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程沛雲每天晚上八點整都準時到和平電影院的門口等著最後一場電影的開播,期間一直沒有人過來搭訕。程沛雲一直等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程沛雲有點心急。
這天晚上,程沛雲又一如既往地等在了和平電影院門口。八點鍾,正是倒數第二場電影放到一半的時候,電影院門口人不多,程沛雲買好電影票,在門口吸煙,等待入場。他漫無目的地盯著來往的行人看著,表麵上輕鬆自在,然而內心的焦急卻一日甚過一日。巨幅的電影海報掛在對麵的牆上,三個女孩笑靨如花,程沛雲本來不對這些太感興趣,他的目光掃過這電影海報,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龐——上次見到的陳月輪!程沛雲仔細看了又看,雖然陳月輪化了妝,但是程沛雲還是輕而易舉地認出她來了!那個冒失而又可愛的陳月輪,沒想到她居然去當了電影明星,原來張青浦說的給月輪安排新的任務,就是讓月輪去日本人投資的電影公司去演電影!程沛雲知道真相之後一陣歎息,要知道做明星並不是一個多麼光彩的職業,現在上海灘的女明星,哪一個不是靠出賣自己的色相給男人而走紅的呢?程沛雲感慨萬千,他對著陳月輪的海報在心裏默默地說道:“我便是上次和你接頭的文衡山啊!我多麼想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然而在這樣的關頭,我卻不得不做另一個自己!你也是在做另一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