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日本兵已經荷搶爬上了船,輪船上沒有日本翻譯,然而程福興和幾個男人們已經將兩箱銀元放在了甲板上,看見日本兵過來,他們鞠躬作揖,把銀元奉上。然而,這一次,事情卻並不像之前那麼簡單。一個日本兵將兩箱銀元抱走,有兩個士兵用槍指著甲板上的包括程福興在內的七個男人,剩下的日本兵便荷搶一步一步走下甲板,來到船艙。程福興內心的恐懼像潮水一般洶湧而來,不安緊緊攫住了他的心,他聽到了幾個日本兵的浪笑聲和船艙裏婦女們驚恐的呼叫聲,程福興的眼前一陣黑,一個趔趄,差點沒有摔倒在甲板上。甲板上的男人們想衝上去,然而他們的胸口卻被兩個日本人的槍緊緊地頂著。
程福興聽到船艙裏亂成一團,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哭喊聲、日本兵的嘰裏呱啦的訓斥聲、叫聲、笑聲……不絕於耳。程福興不敢想象船艙裏所發生的一切!他連忙請求道:“長官!長官!我們把錢財都給你們!都給你們!求你們停手吧,饒過那些可憐的婦女們!我們還有錢,還有好幾箱錢呢,隻要哦你們停手,我們把錢統統給你們啊!統統給你們!”
“八嘎——”一個日本人的帶刺刀的槍一下子戳到程福興的胸口!他們聽不懂程福興的話。幾個男人在甲板上無可奈何,悲痛欲絕。
忽然,程福興聽到了船艙裏忽然傳來兩聲槍響,叫聲與吵嚷聲更加深深地刺痛程福興的耳膜。更多的槍聲傳出來,程福興更加絕望,他趁一個日本兵回頭查看情況的時候,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一個日本兵的步槍,將槍筒一轉,對準另一個日本兵,扣動扳機,那個日本兵未發一聲,應聲倒地。就在程福興和日本兵搶奪步槍之際,幾個男人已經撿起倒地的日本兵的步槍,對準剩下的一個“撲——”地一聲,另一個日本兵也倒地身亡。
甲板上的男人們透過窗戶看到船艙裏的日本兵朝他們的女人們瘋狂掃射。程福興叫大家撲倒,他的槍瞄準那些殺紅了眼的劊子手,“撲撲撲撲”一陣掃射,那些褲子還未來得及提好的幾個日本兵,全都斃命。程福興第一個衝到船艙裏去。
血流成河!
岸上駐紮的日本兵聽到船上的槍聲,有人喊話問船上的情況,然而,沒有人可以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嗨——”程福興對著岸上大聲回答一句。他走到那些女人身邊去,有的人正中要害,已經停止了呼吸,也有人正在低吟。程福興一眼看見了他躺在血泊裏的母親,他衝過去,眼淚洶湧,他看到了母親懷裏抱著一把槍,顯然是日本兵的槍。
“我命該到頭了……”老太太斷斷續續地說道,“臨死時殺幾個小日本,命值了……”程福興連忙安慰道:“媽,你傷在大腿,休息幾天就好了……”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大媳婦和二媳婦還在嗎?別管我了,趕緊逃命……”老太太斷斷續續地說道,“見了沛雲,一定要告訴他,奶奶在天上保佑他……快走!”
已經聽到了甲板上哐哐的腳步聲,程福興起身看到自己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兩個都裸露著上半身,一個胸口中槍,一個頭上中槍,汩汩地冒著血,程福興腦袋發熱,腦子裏完全沒有意識,那仿佛正在流血和死去的人,是自己一般!
“快走啊!”老太太督促道。
“要走也要帶您一起走!”程福興一把把老太條抱起來,縱身一躍,跳入江中——溫暖的江水一下子包裹了程福興。老太太不習水性,驚慌失措,兩隻手亂抓一氣,程福興隻好將一隻胳膊橫著饒過老太太的脖子,拖著老太太在江裏艱難地遊著,然而,這目標太明顯了,很快一個日本兵發現了他們,他瞄準漂在上麵的老太太“撲——”地一槍,老太太便沒了氣息。程福興聽到槍聲,像沉入水底一般地令他窒息。“撲撲撲——”不斷有槍子射到老太太身上,程福興已經感覺出了老太太的僵硬,他知道老太太已經離開了人世,然而他始終不願意放下母親的屍體。拖著一個漂浮的人在江上遊,即使是在黑夜,也難免是一個很大的目標,眼看著有日本兵開著船追了過來,程福興大吼一聲,放開母親的屍體,回頭望望漂浮在江上的老太太,他一個猛子紮到水底,在水底默默流淚,淚水流到長江裏,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淚水。
日本兵朝江中一陣亂射,他們把老太太的屍體用鉤子勾起來,拖到船上去,運到岸上,找個空曠的地方放著,想等人來收屍時趁機抓人。
程福興等江麵恢複平靜以後,從岸邊的水草叢裏鑽出來,借著泛濫的長江水一路往下遊,一口氣遊了一個小時,一直遊到一個完全不見燈火的地段,他的體力嚴重透支,他用最後一點力氣遊到岸邊,從江裏爬出來,平躺在岸邊,看著滿天的星鬥,它們似乎比平時更亮些;聞著岸邊的青草,它們似乎比平時更清香。程福興想到自己橫屍江上的母親,忍不住無聲地嚎啕,天地間唯有滔滔江水汩活澎濞,訴說著不盡的哀怨。
天地間,隻剩下程福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