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興正式改名為杜誌騰,在霞飛路買了房子,把林珊一家三口接了去,從此之後在人前扮演一家人的角色。這事情,隻有寥寥幾個人知道實情。
杜誌騰把程沛雲這六七年的經曆全部告訴了林珊,包括謝燕的故事。雖然六七年不見,然而程沛雲的樣子卻仍然可以清晰地浮現在林珊的眼前,雖然清晰,卻無法觸及。林珊想想這幾年經曆的事情,看看自己身處的環境,的腦海中千回百轉傳來一個聲音——回不去了!是啊,回不去了,關於程沛雲的一切回憶,不過是少年時期的一個甜美而又感傷的夢而已。
“那個謝燕……你確定當年和程沛雲相好的那個,叫謝燕嗎?”林珊收起自己的回憶,聽到謝燕的名字還是吃了一驚。
“是的,不過後來,謝燕卻離家出走了。聽沛雲說她得了白血病,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的期限,不得不躲開眾人。”杜誌騰說道。
“但是……也許不久之後,你就可以看到謝燕的,隻不過她現在換了一個名字……”林珊說道。
張家大千金艾琳小姐的十六歲生日宴會果然非常隆重,上海方麵的軍政要人悉數到場,場麵不可謂不盛大。
月輪和父母當然在被邀請之列。
之前林珊有種種不安,怕杜誌騰被人認出來。杜誌騰心中也有疑惑,擔心那天自己拜訪的“黃金榮”便是今天設宴的張先生。然而如果是這樣,自己更是沒有不去的理由。杜誌騰收拾整齊,林珊也打扮一新,挽著杜誌騰的手臂,款款地來到早已預定好的百樂門。
林珊挽著杜誌騰走過一道又一道的搜身檢查,心裏有些忐忑,然而表麵卻做出淡定的表情。走到第三次搜身的地方後,杜誌騰忍不住悄聲和林珊說道:“剛才給我們搜身的那個,便是上次冒充黃金榮的!真可惡!”
“幸好他沒有認出你!我本以為是這個張先生冒充的,如果是那樣,我們便非常不好變現,然而現在,我們倒不用怕了!”林珊說道,“除了自己人,沒有人能認出你!”
杜誌騰點頭同意。
月輪一進門便和艾琳麗麗聚在一起說些年輕人愛談論的話題。
林珊把杜誌騰介紹給那些闊太太們之後,便鑽到闊太太堆中,談一些如何相夫教子、打牌聽戲之類的話題。杜誌騰暫時沒有認識的人,便暫時靜靜地旁觀著。
鋼琴聲從大廳一角緩緩流出來,歡聲笑語在室內流轉。穿梭的托盤子的侍者在杜誌騰旁邊停下來,彎腰遞上一杯酒。杜誌騰接過來,點頭致謝。他正想要去融進那些談話的圈子,忽然,音樂聲停止了,舞台上出現了一個滿臉帶笑的男子,那便是生日宴會的主持人了吧。
照例是一段開場白,歡迎到會的來賓之類。“今天,我們在這裏,有兩件喜事!”主持人說到兩件喜事,臉上的笑渦更粗了,嘴巴裂開來,皺紋都變得更明顯了,杜誌騰想到了“嘴臉”這個詞。
“這第一件喜事——當然是艾琳小姐的生日兼十六歲成人禮!成人,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曆史時刻,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這成人禮,值得每一個關心愛護艾琳小姐的人一起慶祝!慶祝她的成長!祝福她的人生!”
杜誌騰聽得煩躁,他覺得這樣的聚會好無趣味可言,他回想起程沛雲的十六歲生日——那個時候,他正在忙著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而自己的大太太正因為自己娶了小老婆地緣故,處處不給自己好臉色看。那個時候,他想起程沛雲的親媽,那個在他的生命中偶然出現的女子。杜誌騰那個時候正趕上生意特別忙,也顧不上給程沛雲認真準備,而且他的內心裏一直有這麼一種想法:男孩子,總不能一直給他舒適的生活,而應該讓他忍受磨難、經受鍛煉,如此,當他走上社會的時候才不會被種種殘酷打敗,而是把這些看做稀鬆平常。他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程沛雲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吧,然而程沛雲十六歲生日的時候,他卻是記得的。他記得那一天,他特意帶程沛雲去爬山,烈日當頭,爬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父子倆曬得汗流浹背,然而程沛雲卻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從翠生生的草叢裏翻出來一隻一隻碧綠的螞蚱……
生日蛋糕已經推上了舞台,三層的蛋糕,十六支蠟燭閃閃發光。艾琳和她的爸媽也走上了舞台,杜誌騰才真正知道了今晚的主角的模樣。“第二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值得我們振臂一呼而且歡欣鼓舞——張嘯林先生已經確定可以正式出任即將成立的浙江省政府的省長了!”主持人說完,台下響起了掌聲,聲音不大不小,杜誌騰看看四周,大部分人表情麻木。杜誌騰知道這麻木當中隱藏著一些憤恨的臉,然而借著舞廳裏昏黃的燈光,所有的這些表情,都被很好地隱藏了。
偽政府省長!公開投靠日本人!事實就擺在麵前!杜誌騰的胸中冒著火,他喝一杯酒,把胸中的火氣壓一壓,仍舊想看看這張嘯林還會上演一出怎樣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