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蘭
如果說,法國思想家是巴黎沙龍的貴婦、咖啡所催生,報刊則可謂清末民初以來中國思想界聚散分合的平台。民國時期,除了具有明顯政見差別、學術流派分野的各種刊物外,一些公共性的報紙,也紛紛聘請著名學者擔任主筆,表達其公共關懷,提升報紙的學術品位。天津《益世報》便是其中之一。
《益世報》是民國時期與《申報》、《大公報》、《民國日報》齊名的“四大報紙”之一。1915年由法國天主教會主辦,創辦人為比利時籍天主教神甫雷鳴遠、中國天主教徒劉守榮等。報社社址最初設在天津南市榮業大街,後遷至東門外,1924年移至意大利租界內。1932年、1934年前後,羅隆基、錢端升先後擔任天津《益世報》的主筆,為該報撰寫社論。當時,主持《益世報》的是劉豁軒,從南開大學畢業後,族兄劉守榮委以總編輯一職,他就約了幾個南開大學的同學重組編輯部。當時天津的另一家大報《大公報》設有“星期論文”一欄,延請許多著名學者圍繞政治、外交問題發表文章。同處天津,與《大公報》具有競爭關係的《益世報》,自然也采取了延請知名學者主筆提升報紙品位的方策。羅、錢主持社論時期,《益世報》在天津大小70餘家報館中鶴立雞群,日銷量至四五萬份,報紙一上街便被讀者搶購、搶閱。
羅隆基與錢端升的同與異
羅隆基、錢端升兩位主筆,各自的人生經曆與治學道路既有相近之處,也有大異。羅隆基是江西安福人,錢端升是江蘇鬆江人,兩人先後考入清華學校,並公費留美,獲得名牌大學博士學位。羅隆基是1913年考入的清華,錢端升則於1916年考入。但錢卻先於1919年獲官費留美,5年苦讀後獲得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而羅隆基留在國內參加了五四示威遊行活動,1922年赴美留學,後獲得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錢端升1924年回國後,執教於清華,後又在北大擔任兼職教授,教授政治係、法律係的憲法課。羅隆基則遲至1928年才回國,在上海光華大學任教。光華是私立大學,在五卅運動中,由數百名脫離聖約翰大學的愛國師生組建而成,得到學生家長的資助。羅隆基北上主筆《益世報》後,兼在南開大學教授政治學。
兩位主筆最大的不同是他們的政見。羅是當時鼓吹“人權”的著名學者,因發表法國人權宣言的中國版本《人權論》、向國民黨要“批評孫中山的自由”,而導致《新月》被查封、光華大學的教職被撤銷,不得不從上海轉回北方。而專門研究憲法的錢端升,出於建設強有力國家以及經濟民族主義的壓力,認為當時的中國無法實行民主政治,鼓吹“極權主義”的合理性,認同“新式獨裁”。
羅隆基對國民黨的批評很快招來麻煩
自1932年1月起,羅隆基擔任《益世報》主筆。在拜讀了羅的政論文章後,劉豁軒對其十分佩服。通過南開大學教務長黃鈺生居中聯係,羅隆基接受了《益世報》的聘書。聘書約定的兩大條件是:(一)在不危及報紙的生命和不反對天主教教義的前提下,社論主撰有完全的言論自由;(二)每月薪金500元。這樣的待遇,在當時是十分禮遇且優厚的。不過,羅隆基離開上海,胡適是反對的。在胡適看來,雜誌的專論是有學術含量的,給報紙寫社論卻牽涉實際政治,麻煩和政治壓力都大。但羅隆基本人認為,報紙的影響比雜誌更大,又利於宣傳自己的抗日主張,故毅然辭去《新月》總編輯職務,赴天津主筆《益世報》。
時值“九一八”事變後,華北成為洞開的門戶。國民黨當局想加強對華北地方的控製,但多少力不從心。華北地方當局,麵對日本的壓力,又力圖自保,因此一度彌漫著妥協情緒。中國知識界處於國難當頭的焦慮當中,不斷發出抗日呼籲,同時要求國家的政治改革。
羅隆基的頭兩篇社論,即表現出其潑辣的論政風格。《一國三公的僵政局》一文,抨擊蔣介石、汪精衛、胡漢民之間的派係矛盾,諷刺國民黨奉行黨治,卻成為“黨外有黨”、“黨內有派”的“僵政局”。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前夕,他發表《可以戰矣》,提出對日“武力抗戰”的主張。以後,他的要求民主、反對內戰、主張對日抵抗的文字不斷見諸報端。羅隆基反對國民黨的妥協式外交,要求無條件地停止一切內戰,還主張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建立超越黨派的國防政府。
不出胡適所料,羅隆基對國民黨專製及外交政策的批評很快招致麻煩。1933年第一次聘期滿的時候,國民黨天津市黨部和河北省黨部出麵,要求報紙不得續聘,劉豁軒置之不理。不久,羅隆基又發表文章反對“塘沽協定”,支持“福建事變”中十九路軍的抗日行為。結果,天津、河北地方黨部提出“嚴重警告”,南京政府也發來了“警告”。羅隆基並沒有妥協,其言論一直尖銳。國民黨當局忍無可忍,向報紙施加壓力,甚至表示“最後一次警告”。兩年期滿,《益世報》不得不停止和羅隆基的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