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文中始終抓住“看月多歸思”來渲染自己在中秋這個傳統的團圓之日到來時,因遠離故鄉無法與家人團聚而對月產生畏懼來寫鄉愁。

古人多因月之圓而淒然自身的孤苦伶仃,卻鮮有為此“詛咒”月亮的激烈言詞,然而,冰心對“月兒圓滿光明到十二分”卻“幾乎要迸出一兩句詛咒的話”,由此可見,冰心所說的“與其說‘感’不如說‘刺’”竟是真真受到某種巨大創傷後留下的心有餘悸之詞。

文章先從陰曆八月十四夜寫起,應朋友之約,推窗看月,結果被那“高懸在遠遠的塔尖”的明月和地上“水銀瀉地般的月光”所震撼。如此“散漫模糊”的月,也令作者“心上如同著了一鞭”。次日早上,想起“看月多歸思,曉起開籠放白鷳”的舊句,可轉念一想,即使有白鷳可放,“她縱有雙飛翼,也怎生飛渡這浩浩萬裏的太平洋”如此,“連替白鷳設想的希望都絕了的時候”,便也體會到了“最無可奈何的境界!”又如何敢去對月?連白鷳都無法把自己的思鄉情深帶回親人身邊,心裏越發充滿孤寂的情傷。這樣把“畏月”的情感又推進了一層。

在“心懾”的情緒下,中秋日如期而至。“晴明”的天氣令我尤其“黯然”。言語間,充滿無可奈何的傷感。到黃昏時,竟然“陰了”,這真是天遂人願,於是,應邀和同學去湖上泛舟。麵對著“雲翳的天空”籠罩下的“環湖的山”,“翠綠得很淒然”的“湖水”以及那“月意杳然”“雲影隻嚴遮著的”天空。“我”是如此的說不出心裏的感謝:“千金也買不了她這一刻的隱藏”。相對大家的“悵惘”,“我”心“釋然”“感謝”,在這個情節上的跌宕起伏,虛驚一場,實則是作者欲擒故縱,仍舊是在渲染“畏月”的氣氛,為下文因“不防備”而忽見“月光滿室”時的驚悸蓄勢。

十六夜,猝不及防地遭到明月的突襲,“我”幾乎承受不住。那看,麵對“沒有一點缺憾”“圓滿光明到十二分”的月兒時,“我”先是“默然”“咬起唇兒”“幾乎要迸出一兩句詛咒的話”;繼而是“慘默無聲”“拚著鼓勇去領略”那“沒頂切膚的辛酸的感覺”。將這種思念而無能為力的切膚之痛刻畫得淋漓盡致。

見到明月,如同觸電般驚悸,進而被“鄉愁麻痹到全身”,連“頭發”“指頭”都裹著一股濃濃的鄉愁。這鄉愁“是實實在在的軀殼上感著的苦痛,不是靈魂上浮泛流動的悲哀!”將心靈的受挫,與肉體的煎熬相統一,運用通感的修辭手法更真實的表現內心揮之不去的鄉愁。

三個疊詞“匆匆”連用,表現出作者因痛苦而焦躁的想逃離的精神狀態。然而,“茫然”中,實在無法“再敷衍”,於是“推開書”,“萬念俱灰的起了嗚咽”。可見,月神早已侵噬了她的意誌,帶領鄉愁占據了她的整顆心。最終導致“我病了——”。

“我病了——”三個字,獨起一段,讀來充滿心酸無奈的觸感。似乎在宣告“我”被鄉愁擊潰的無奈,又似乎在控訴明月的惡行。如此一段扣人心弦的文字,我們仿佛看見作者滿眶的淚水,即將決堤。前文所一再渲染的自己對月的“畏懼”到這裏得到完全的解答,文章所要抒發的鄉愁,通過這心靈的訴說,水到渠成的顯現出來。

冰心在這篇文中,一麵渲染愈趨濃鬱的藝術氛圍,一麵真切自然的展示自己的心靈,使兩者緊密融合為一個完整的統一體。更能表情達意。

往事(二)之八

是除夜的酒後,在父親的書室裏。父親看書,我也坐近書幾,已是久久的沉默——我站起,雙手支頤,半倚在幾上,我喚:“爹爹!”父親抬起頭來。“我想看守燈塔去。”

父親笑了一笑,說:“也好,整年整月的守著海——隻是太冷寂一些。”說完仍看他的書。

我又說:“我不怕冷寂,真的,爹爹!”

父親放下書說:“真的便怎樣?”

這時我反無從說起了!我聳一聳肩,我說:“看燈塔是一種最偉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詩意的生活”

父親點頭說:“這個自然!”他往後靠著椅背,是預備長談的姿勢。這時我們都感著興味了。

我仍舊站著,我說:“隻要是一樣的為人群服務,不是獨善其身;我們固然不必避世,而因著性之相近,我們也不必避‘避世’!”

父親笑著點頭。

我接著:“避世而出家,是我所不屑做的,奈何以青年有為之身,受十方供養?”

父親隻笑著。

我勇敢的說:“燈台守的別名,便是‘光明的使者’。他拋離田裏,犧牲了家人骨肉的團聚,一切種種世上耳目紛華的娛樂,來整年整月的對著渺茫無際的海天。除卻海上的飛鷗片帆,天上的雲湧風起,不能有新的接觸。除了駘蕩的海風,和島上崖旁轉青的小草,他不知春至。我拋卻‘樂群’,隻知‘敬業’”

父親說:“和人群大陸隔絕,是怎樣的一種犧牲,這情緒,我們航海人真是透徹中邊的了!”言次,他微歎。

我連忙說:“否,這在我並不是犧牲!我晚上舉著火炬,登上天梯,我覺得有無上的倨傲與光榮。幾多好男子,輕侮別離,弄潮破浪,狎習了海上的腥風,驅使著如意的桅帆,自以為不可一世,而在狂飆濃霧,海水山立之頃,他們卻蹙眉低首,捧盤屏息,凝注著這一點高懸閃爍的光明!這一點是警覺,是慰安,是導引,然而這一點是由我燃著!”

父親沉靜的眼光中,似乎忽忽的起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