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就在那裏走著——馬仁走在前,不斷地以她鳥爪般的手揮舞作勢,嘴巴喋喋不休。那位織工默然不語地跟在他後麵。事實上,他和她一道走是為了避免跟其他那些人纏雜在一起,所以走到了一處從教堂那邊看不到他們的地方,他便以同屬耶穌名下的教友身份與她作別告辭,轉身朝著斯奇倍萊的方向踏過原野而去。走到一座山丘頂上他停了片刻。從那裏可以一覽無遺地俯瞰那長長的穀底,那蜿蜓其間、通向教堂的路。高高站在那裏,他放眼觀看著那群身穿黑衣,緩步踟躕朝著歸途行進的男男女女,一個個都露出一副失望沮喪的樣子,這時他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勝利的微笑。

卷三

七月中旬的一個下午,伊曼紐和漢姍去過斯奇倍萊的教堂,給雷諳的墳墓獻過鮮花圈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沉默地各自走在那條陡路的一邊上——伊曼紐穿著他的淺灰的長大衣,漢姍則圍著她上教堂用的頭巾和一條黑披肩。她以她那棕色而有點瘦小多骨的雙手,把那披肩拉攏在胸前。天空裏豔陽高照,沒有半點雲彩。他們的腳步踢起了一層厚厚的灰土,似麵粉的飛揚、彌漫。

當他們到達小山頂時,伊曼紐在一株孤零零的山櫸樹下停下步來。那山櫸樹在路上投下一片小小的樹陰。他把帽子和拐杖背在背上,就這麼站了很久,動也不動的;對著那豐饒的景色,他陷入沉思。四麵八方,他看到的盡是成熟了,或即將成熟的五穀。這整個地區都變成一望無際的穀海,而陽光正在它那金黃的穀浪上搖滾、起伏著。

“這景色不是很美嗎?”終於他說,聲音抑製而低沉地:“我似乎在空氣裏都可感受到這泥土的豐饒肥沃!聽聽那在尼爾思·堅森的麥田t鳴囀的雲雀!真奇怪,每當我看到豐收來臨時,我總感到一股莊嚴的氣氛。看到一整年辛苦和奮鬥的果實成熟了,那累累的成果可說是瞬間就在我們眼前出現了,這感覺實在是很奇妙。更奇妙的是,想想看,在這裏頭所顯示給我們的,是那股偉大而不受左右支配的大自然力量。不管冬天是酷寒還是薄寒溫冷……不管夏天是濕潤還是幹燥……年年穀物都在同一個時節,不,甚至都在同一天,開花結果。而每種穀物都有它自己成熟的日子!這豈不是個奇跡啊!”他沉默了一會,又繼續說:“對於我們,這裏麵確實蘊含著一個意味深長的教訓!”又過了陣靜默,他繼續說:“我想這禮拜天我要以這個主題作為我布道的內容。這上麵有很多話可說——特別是在這時候——這對我們大家都有益處。”

他又繼續走他的路,不時地停步於不同的穀田前麵,發出了連串的激賞、讚歎。他再度戴上他的白草帽,把寬帽沿轉過來遮陰他的雙眼。他的眼睛最近有點不大靈光。他的幾分倦容,顯示出他還沒從近幾個月來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漢姍在路的另一邊耐心地跟隨著他,一點也不在意他頻繁地停停走走。她很注意地聽他說話,一麵以一副有所詢問的表情看著他。她自己一直都很沉默……直到伊曼紐把他自己貧瘠的收成和他在周圍所見的豐饒情景作一比較,而突然陷入憂鬱的沉思裏時。

“噢,可是一切並不是像你說的那麼糟啊,”她以一種愉快的聲調(出自她口聽起來卻很奇怪,也很不自然地)說:“裸麥長得很好,隻有第六壟才有點發育不良罷了。”

“可是,看看那些馬草!我們今年隻有五堆,比去年的十二堆,還有前年的十四堆!這實在是個令人傷心的短絀減少啊。”

“伊曼紐,可是這幾年來你手邊老有那麼多其他的事要做……政治啦,還有諸如此類的事。我想那些現在都會改變了,而且你看看吧,當你有更多時間來照顧田地時,你會和其他人收成一樣多的。我覺得如今我們正在這裏安定下來……這樣也不會有什麼不好。我敢說你也這麼想吧,伊曼紐!”

像往常常有的情形那樣,他沒聽完她的話,就繼續他自已紛杳的所思所想了。

“我明年必須嚐試輪種一些不同的穀物才行。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會跟你說過一種新的施肥法。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可以真的試試那方法……我們再不能跟以前一樣固守成法、包殘守缺了。”他突然很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必須振作起來。最近我一直很懶,不過我覺得那已經過去了。我渴望再從頭開始。”他們在兩排高過人頭的裸麥間走了有段時間。那裸麥上麵有很多黃色及多彩的蝴蝶,像飛舞的三色紫蘿蘭,在陽光裏飛躍、嬉遊著。然後視界再次地在北方的小溪穀上延展開來,斯奇倍萊,包括它那些衝洗得雪白幹淨的房子、田園,以及它那新建的堂皇會堂,都一一反映在那伸延廣闊的池塘中央。

伊曼紐在山腳下又停了,路在這裏分岔為二,一條通在村子裏,而另一條通到西邊的邊界上。

“對了,你不是說要去看你爸媽嗎?”

“是的,你不去嗎?我想他們正等著我們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