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神父說:“你們到這兒來的人愈來愈少了。每當我一跟你們見麵,我就感到很慚愧,因為我覺得我像是一個丟了羊群的牧人。隻有在禮拜天,教堂裏的人才會多一點,可是我怕你們來是因為心中的愧懼,而不是你們的信仰;是因為習慣,像換衣服或睡覺一樣,而不是為了需要。現在,是大家該醒醒的時候了!我並不要求做母親的或是天亮之前就得上工的男人每天都到這兒來,可是年輕的女人,老人跟孩子們,就像我一會兒走出教堂看見的那些人,站在自家門口等太陽出山的,他們都該到這裏來與上帝一起開始新的一天,在家中讚美上帝,並求得邁上自己道路的力量。如果你們這麼做,折磨你們的貧苦就會消失,罪惡的習氣與一切誘惑也就不會再襲擊你們了。大家都應該早些起床了,梳洗幹淨,每天都要換衣服,不是隻在禮拜天!所以,從明天起,我希望每天早上你們都到這兒來,我們一塊兒祈求上帝不要舍棄我們大家跟我們這個小村子,就像它不會舍棄一個最小的鳥窩一樣。至於那些有病而不能來的人,我們會為他們祈禱早日康複,好與我們一起向前邁進。”

他說完了立即轉過身去,跟隨他的少年也學了他的樣子,一時間這座小教堂裏是一陣窒人的寂靜,連在山脊背後敲石頭的人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一個婦人站了起來,走到神父母親身邊,一隻手放在她眉頭,傾著身子低聲說:

“你子得趕快去聽尼柯達木斯大王懺悔,他的病很沉重了。”

母親自本身悲愴的冥想中醒來,眼睛轉向了那婦人的身上。她記起了尼柯達木斯大王是個技藝神奇的老獵人,住在深山中的一個小屋裏,她問婦人保羅是否須爬上高山去聽他的懺悔。

“不必婦人悄聲地說:“他的親人已經把他帶到村裏來了。”

母親就去告訴保羅,他正在聖器收藏室裏,安提奧楚斯正幫著他脫下祭袍。“你會先回家中喝點咖啡,是吧?”她問。

他躲著她的眼睛,根本沒有回答她,隻裝作十萬火急得趕去探望那病重的老人。母親與兒子兩人的心緒都放在同一件事情上——送到艾葛娜絲手中的那封信,但是誰也沒有提起。隨即他就匆匆離去,她像塊木頭般的立在那裏,看管教堂的少年忙著把神父的祭服放入一隻黑櫃子裏。

“等他回家喝了咖啡,我再告訴他尼柯達木斯的事就好了。”她說。

“做神父的凡事都得有耐性,”安提奧楚斯一本正經地回答,朝著櫃門探了探頭,繼續往櫃裏放東西的時候有些自言自語地說:

“也許他在生我的氣,他說我做事心不在焉,可是我沒有,我敢保證這絕不是真的!

我隻是看著那些老頭子的時候,實在忍不住想笑,因為神父的訓誡他們根本一句也不懂。

他們坐在那兒,嘴張得大大的,可是一句話也不懂。我敢跟你打賭,那個老馬可·潘尼沙一定認為他實在應該每天都洗臉,其實他除了複活節跟聖誕節之外,從來就不洗臉!你看吧,從今天起,他們大家每天都會到教堂來了,因為他跟他們說了,要是他們來,窮苦就會消失的。”

母親仍然立在那裏,兩隻手在圍裙下麵緊緊地握著。

“靈魂的貧苦,”她說,表示至少她本人是了解的。然而安提奧楚斯隻像看那些老頭子一樣地看了她一眼,險些沒有笑出聲來。因為他心裏有數,這些事情,沒有人像他了解得那麼清楚,福音四書他早就會背了,而且他也有心要當神父,但這個念頭並沒有阻擋他跟別的孩子一樣調皮、好問。

把東西收放妥當,神父的母親也走了之後,安提奧楚斯把收藏室鎖起來,就朝著教堂的花園走去,花園到處長滿了迷迭香,像墓地一樣荒涼。他沒有回家,她媽就在村子廣場轉角處的家中開了一個小酒館;他卻跑到神父住所去聽尼柯達木斯大王的消息,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你兒子罵我不專心,”他又在不高興地訴說了,這時神父的母親正為她的保羅準備早點。“也許他不要我再替他看管教堂了,說不定他會叫伊拉瑞奧·潘尼沙來做。可是伊拉瑞奧連一個大字也不認識呀。而我卻會念拉丁文。再說,伊拉瑞奧那麼髒。你覺得怎麼樣?他會趕我走嗎?”

“他隻是教你專心一點,如此而已,在教堂裏笑,是不對的。”她嚴厲地回答說。

“他很生氣。也許他昨晚沒睡好。大概是因為風大。你聽過那麼大的風嗎?”

這婦人沒有回答;她走到飯廳在桌上擺了足夠十二個門徒吃的麵包跟小餅。可能保羅一點兒也不吃?然而單是走來走去為他準備吃的,好像他一定會像個又高興又餓的牧羊人回來飽餐一頓似的,已經減輕了她的煩惱,平靜了些她時刻愈發刺痛的心靈,而那孩子所說的“也許他生氣是因為昨夜沒睡好”的話,卻也令她愈感不安。她踱來艘去的沉重腳步在寂靜的屋中激起著回聲:她直覺地感到盡管表麵上一切都已過去,而實際上一切才剛剛開始。她十分了解他在聖壇上的每一句訓話,每個人必須早起,梳洗幹淨,向前邁進,她四處上來下去地踱個不停,盼望能想像自已也正朝著每一個真理邁進。她爬上樓去整理他的房間;然而那麵鏡子與香水味依然令她憤慨且心棒,雖然目前一切總算有了個了斷,她心中有了安慰,但是袈裟掛在牆上,保羅卻蒼白、僵硬像具屍體般躺在床上的形象自那該死的鏡子深處射出,總也不肯放過她的眼睛。她內心一陣沉重,好像內在的麻痹使得她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