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站起身來,這時又響起了敲門聲,安提奧楚斯就跑去開門。是總管,手中牽著他那條狗,安提奧楚斯滿臉洋溢著歡欣,禁不住大叫道:

“剛剛出現了奇跡!他把妮娜·馬賽亞身上的魔鬼給驅走了。”

可惜總管是不相信奇跡的。他往門邊站開了一些說:

“那我們就讓路請它們逃掉吧!”

“會鑽進你的狗的身體裏去的。”安提奧楚斯嚷了一句。

“不會的,它身體裏頭早就有了。”總管回了他一句。他嘴裏在說笑,臉上卻仍是一本正經。他在門植前頭向神父敬了個禮,對那兩個女人則是不屑一顧。

“我可以跟你私下說幾句話嗎,先生?”

兩個婦人退入廚房,安提奧楚斯捧著《新約》上樓去了。他下來的時候,心中對剛才的奇跡雖仍充滿著興奮,卻也停下腳步來聽總管究竟在說些什麼。

“請原諒我把這畜牲也帶了進來,好在它還幹淨,不會找麻煩,因為它知道好歹。(那隻狗確也低著眼睛,夾著尾巴,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我是來跟你談那個綽號叫大王的尼柯達木斯·潘尼亞的事的。他回到他的小屋去了,他表示還想再請你去給他做臨終塗油禮。以我的淺見看來……”

“真是的!”神父歎了一聲,但立刻有個念頭又使他像孩子似的高興起來:爬到山頭去,至少暫時可用體力的消耗驅散折磨自己已久的煩躁。

“馬與路況都由我來管總管說:“這是我的責任。”

神父招待他喝一杯酒。原則上,這位總管向來不接受任何人的招待,連一杯葡萄酒也不接受,但在目前這個場合,他覺得自己在地方上的職責與神父在宗教上的責任都是為大眾服務,他也就不婉拒了。他喝過之後,把杯中剩的一滴葡萄酒灑在地上(因為凡是人用的東西,大地也得分一份)。又行了個軍禮表示答謝?那條碩大的狗搖了搖尾巴,抬起頭來朝著保羅友善地望了一眼。

安提奧楚斯本想推門出去,又回到飯廳裏等待命令。他很替他母親難過,在酒吧後麵的小屋裏是白等了,特別為了神父才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遍的,茶盤裏的杯子也準備好了。但凡事工作為先,看情形這天神父是不可能去他們家了。

“我應該準備些什麼?”他學著總督那副鄭重的口吻問道:“要不要帶傘?”

“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麼呀?我是要騎馬去的,你根本不必去。不過你要是想去,可以坐在我背後。”

“不,我可以走路,我從來不累的。”孩子央求地說。不到幾分鍾他就準備好了,手裏捧著一個盒子,紅色罩袍折掛在手臂上。按他自已的心願,他很想把那把傘也帶上,可是他不能不聽上司的命令。

他在教堂前麵等候神父的時候,穿得破破爛爛,把廣場當做日常遊戲與打架場所的野孩子們,都好奇地圍在他四周,卻不敢靠得太近,對那個盒子敬重中多少帶些畏懼。

“我們靠過去一點兒。”有個孩子說。

“你最好站遠點兒,不然我要放總管的狗咬你!”安提奧楚斯嚷道。

“總管的狗?算了吧,你敢!你自己躲還躲不及呢!”野孩子們譏笑他說。

“我不敢嗎?”安提奧楚斯無比輕蔑地說。

“你當然不敢!你以為你跟上帝一樣了不起,就因為你捧著聖油!”

“我要是你呀一個很不在乎的孩子出了個主意說:“我早帶著你那盒子跑了,用聖油到處去驅魔作法去了。”

“去你的,你這馬蠅!從妮娜·馬賽亞身上跑出來的惡魔已經鑽進你身裏去了!”

“你說什麼?魔鬼?”野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吼道。

“正是,”安提奧楚斯鄭重地說:“就在今天下午他把一個惡魔從妮娜·馬賽亞的身體內驅趕出來了。你們看,她來了。”

那寡婦正攜著小女孩自神父住所走了出來。這群野孩子湧了過去看她,頃刻間,奇跡出現的新聞傳遍了全村。神父初到村子裏來的那幕情景也再度重演。全村子的人都集聚在廣場上,妮娜?馬賽亞被她母親放到教堂門前最高一級台階上坐著,瘦弱,一臉菜黃,碧綠的眼睛,頭上蓋著一塊紅色的頭巾;就像個原始偶象,由一群頭腦簡單、容易被哄的鄉巴佬們供奉著。婦人們開始哭泣都要摸那個小女孩子一把。這時總管帶著他的狗也趕來了,神父在後麵騎著馬,穿過了廣場。人群立刻蜂擁而上將他圍住,然後排成一隊跟在他後頭,他雖然不停地揮手向兩邊的人群致意,但眼前這種景象所帶給他的厭煩卻遠甚於他內心的苦惱。他來到山頭的時候,勒住韁繩好像要說話,卻突然踢了幾下馬刺,很快朝山下騎了下去。他恨不得疾馳而去,逃出山穀,在眼前遼闊的天邊擺脫自己,將整個的人迷失。微風輕爽,下午的太陽溫煦地照在叢林裏,河水映出了藍天,水車翻起了鑽石般的水花。總管拉著他的狗,安提奧楚斯捧著盒子,各盡其職,一本正經地朝山下走去,保羅勒緊馬韁,默默地跟在後頭。越過河水,道路變成了一條朝著高山頭蜿蜒而上的小徑,兩旁是石頭、短牆、岩石與矮樹。西風送來香水一般濃鬱的暖香,有如一路上采盡了百裏香與野玫瑰,如今又一把一把地散回到大地。

小路往上爬得更高了。他們翻過山的另一邊,再也看不見村子的時候,四野似乎就隻剩下風與岩石,再有,就隻是遠處將天地連成一線的白色霧靄了。那條狗不時大吠幾聲,回聲自山中傳來,像是別的狗自四處與它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