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準備把陳姨她們安置在西廂房住。我把我的床讓給小秋,姐姐把她的床讓給陳姨,都鋪上幹淨的床單和席子,換上幹淨的枕套和毛巾被。我們倆就在外屋搭上兩張帆布床,把我們的鋪蓋挪了過來。收拾完大家都是汗淋淋的!奶奶一邊扇扇子,一邊說:“今天是初伏,怪不得這樣熱!”姐姐說:“現在就這樣吧,到那一天我們再把這屋子打扮一下,買點花什麼的。”

晚飯吃的是湯麵。飯後大家都坐在院子裏乘涼。彎彎的新月,掛在天邊,疏疏落落的星辰,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閃爍。

奶奶說:“今年的愛國衛生運動真是做得好,一個蚊子都沒有。要是從前呀,坐在院子裏,光打蚊子都來不及。”

奶奶說話,總愛提到從前。我可永遠想到將來。明天的事總比昨天的事更有意思。後天就有客人來住了,我最喜歡有客人來家裏住!小秋妹妹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八九歲的小女孩總應該是好玩的。

今天是媽媽在家的日子。奶奶不讓我上媽媽屋去,她說:

“你媽媽昨天夜裏多晚才回來,星期天你還不讓她多歇一會兒!”她要帶我上大菜市,說今天要吃點好的。

奶奶從前總不愛上大菜市,她不能多走路,坐三輪車嫌貴,坐電車又怕擠。解放以後,她不怕坐電車了,因為人家不但不推她不擠她,還扶她上下車,讓座位給她坐,把她樂得什麼似的。她總說:“真是毛主席教管得好,人心都變了,要是從前呀”底下又是沒完沒了地,作起比較來了。

她雖然不怕坐電車了,但是她一個人去大菜市還是麻煩。

她愛買許多零碎的東西,什麼黃花呀,木耳呀,幹筍呀,蘑菇呀,滿滿的裝了一籃;她一個人提不動,因此我還是她必要的助手。

我也喜歡去大菜市,那裏麵什麼都有,什麼都多。許許多多白衣白帽的售貨員,站在攤架中間,忙忙碌碌地秤這個,包那個。攤上的雞蛋堆得整整齊齊的像一座座的小山。水果和蔬菜攤上更是好看,紅的、紫的、綠的、黃的;各種顏色雜在一起,好像一幅水彩畫。豬肉、牛肉什麼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地掛著,還有兔子、火雞什麼的。魚攤上可腥氣啦,可是那一條條,黃黃花花的鱔魚,擠在大木盆裏,粘滑滑的穿來穿去地扭纏在一起,多好玩呀!

我正蹲在木盆旁邊看鱔魚,身旁忽然出現了一雙穿著絲襪和鏤空白高跟皮鞋的腳,我還聞到一陣陣的香水氣味;抬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女外賓,在指指點點地說笑。一個灰白頭發的,翹著大拇指對售貨員說:“蒼蠅,一個沒有,很好!

很好!”這時奶奶從後麵推我一把說:“走吧,今天人擠,你看起來就沒完啦!”

我們跟著人流,擠出門來,穿過陽光照得熱烘烘的大街。

上了電車,車上還是擠。一位解放軍叔叔站起來,讓奶奶坐下,我緊靠她站著,菜籃放在我們的腳邊。奶奶一麵替我擦臉上的汗,一麵說:“今天來晚了,沒買著豬肝,現在買肉買肝的人可多了,從前就不同啦!”

到家我把菜籃往廚房裏一放,就往媽媽屋裏跑。媽媽躺在床上翻卡片呢,我一頭就滾在媽媽懷裏。媽媽笑著摸我的臉說:“乖孩子,先去擦擦臉洗洗手再來罷,你臉上都是粘的!”

我洗完回來,媽媽已經把卡片理起。我問媽媽這是什麼,媽媽說:“這是英文生字,星期天沒事拿出來溫習溫習。”我幫媽媽把卡片裝在匣裏,一麵說:“明天陳姨她們就到了,您去接的時候,也帶我去吧?”姐姐說:“時間太晚了,你不能去,你是照舊洗澡睡覺。不過我們回來的時候,若是你還沒有睡著,可以起來招呼一下”

我知道再說也沒有用,媽媽說話是“說一不二”的!

午飯後孫家英的母親孫大娘來了。她是我們胡同的婦女代表,來找媽媽談街道托兒站的事,我聽著沒什麼意思,就自己回屋去睡午覺。

明天客人就來了!今晚我們都睡得早。

今天一早,我們就準備接待客人。

姐姐把屋裏桌子的抽屜都騰空了,準備給陳姨她們放東西,又在桌上放了幾本畫報和小說。我本來想把我的那隻小黃玻璃母雞和四隻小鳥,也擺在桌上;可是後來一想,這玻璃玩意兒很脆,萬一讓小秋摔破了,怪可惜的。我猶豫了一下,又收起來了。

姐姐說她有事要上學校去,順便也去買花,就匆匆地推著車子走了。

姐姐剛走了一會,張老師就來找她。聽說姐姐出去了。張老師就要走,奶奶和我一定拉她到屋裏歇一會兒。

張老師笑著問我:“你這兩天都作些什麼?”我說:“除了作暑期作業,就幫奶奶、姐姐作點家事,自己也洗點小衣服,學著縫鈕扣,補襪子”奶奶笑說:“你聽她的!仿佛她什麼都會,其實呀,她作什麼事都慌慌張張地,洗衣服又費水又費胰子!她補了一雙襪子,已經丟了我兩根針了!”我臉紅了起來。我最怕奶奶和張老師談話,她老人家總是給人泄底!

張老師笑說:“陶奇倒是喜歡勞動,她在學校裏“衛生幹事”的工作做得不錯,又幹淨又細心”奶奶仿佛很高興,嘴裏卻說:“老師說的好,在學校裏有老師看著嘛,在家裏就比姐姐差多啦。”我怕奶奶再說下去,就趕緊問:“張老師,您暑假裏不到哪兒去嗎?”張老師說:“這月底我大概到北戴河,教師之家,去休息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