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宮寢殿內顯得十分昏暗,完顏吳乞買的貼身護衛大玄征靜靜立在一旁,向公主行禮。
李天晟跟在完顏海娜身後,吳乞買高大的身軀歪在禦座後,侍女服侍著喝完一碗湯藥,太醫端過緩緩退下,經過海娜身邊,躬身行禮。海娜道:“陛下究竟如何?”太醫望見海娜輕聲歎息。遠處淡淡的香熏繚繞,海慧禪師從帷幔後合十道:“公主。”海娜轉過臉,到吳乞買跟前,見他顫抖的神情,眼神放光,喘著粗氣,伸手抓海娜。海娜握著吳乞買的手,見他須發花白,麵目略有些扭曲,眼淚一下就湧出:“爹爹……”吳乞買張嘴:“你、你回、回來……啊……”說話甚為艱難,海娜哭著道:“爹爹,我回來了,大師,爹爹他怎麼會這樣?”
海慧道:“陛下自去年冬犯了風疾,本來開春後已有好轉,可……可數月前南方軍情有變,加上、加上事務煩勞,病情就有加重……哎……”李天晟感覺海慧的話語中有些不盡不實。海娜一麵聽著,一麵感覺吳乞買的手抖得厲害。那一張蒼老了十歲的臉,打量海娜和李天晟,神色間看得出有歡喜,跟著又十分凝重的樣子:“朕、朕死不了……大、大金一統還、還沒完……”
海娜哭著道:“爹爹,這些事情從來不能強求,難道就隻有什麼霸業才重要?就沒有其它要緊的嗎?甚至連身子都不要緊了?”吳乞買歪著嘴,扭頭看了看她:“什麼、什麼話,你,你回來就……你、你們到底成親了沒?嗯?”海娜看了一眼李天晟,又看看吳乞買灰白的須發,心裏有些難受,不知道說有好些還是說無好些,害怕稍有不慎令父皇精神受到刺激,但其實他倆成親之後,海娜的裝束已變,其實這次回來上下人等已經知道她顯是嫁給了李天晟,但此時此刻見到吳乞買,海娜記掛著父親病重,而吳乞買已經頭腦昏沉,兩人都沒注意到這等細微變化之處,卻聽吳乞買接著道:“外、外麵都有誰?”海娜一愣,李天晟上前道:“回陛下,幾位王子都在外麵。”吳乞買扭頭冷眼打量他,精神似乎有好轉,道:“朕不想認命……我、我大金縱橫天下二十年,打敗契丹人,也打敗宋人,有一些……一些人不想……屈、屈……妄想苟、苟延……哼,朕不會給他們機會!天下終究要歸於我、我……”
李天晟心中一凜,見他甚是激動,說這麼一大段話連連喘息。海娜上前扶著他道:“爹爹,你又何必如此,連我都明白,勝敗乃是兵家常事,父皇別太過執著……大金既然已經占據中原,難道就不能適可而止?”吳乞買橫了她一眼:“什麼?你、你胡言……又是他、是他……嗯?”一邊說一邊瞪著李天晟。海娜搖頭道:“爹爹不是的……我是想,我們女真人從大伯父、二伯父開始,已經打了二十多年!很多人都不在了,我們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麵,大家實在需要過上安寧的生活!爹爹是繼承兩位伯父遺誌的大英雄,應該給女真人帶來安寧,而不再是連年的戰爭!”吳乞買氣得咬牙大喝:“夠了,你……你還是我女兒嗎?你這個……”海娜被他一把推開,而他也險些坐倒,海慧在一旁搖頭歎息,“善哉……陛下切勿動怒。”李天晟忍不住長籲短歎,望著海娜一臉淒然的神情,伸手拉著吳乞買的衣袖。吳乞買狠心掙脫:“你……太讓我失望!”說著要站起身來,慌得一旁侍女和海慧都上前相扶,海娜搶上叫道:“爹爹……”吳乞買冷哼一聲,奮力推開侍女,轉身邁步,開口道:“你們都……”忽然一跤倒在殿上,驚得海娜大叫:“爹爹!”大玄征吃驚的過來,望著海娜。
這時外麵蒲魯虎、合剌等人紛紛衝進來,見海娜撲到吳乞買身邊,叫著“爹爹!”一看陛下歪倒在大殿,也慌忙奔過去:“父皇!”“陛下!”“陛下!”李天晟對侍女道:“快傳禦醫!”李天晟守在海娜身邊想寬慰她,可心裏知道如今吳乞買雖然病重,但性子依然固執,太想趁有生之年完成金國統一天下的大業,要想改變初衷可以說很難辦到。
蒲魯虎轉身對李天晟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怎麼會弄成這樣?”海慧合十道:“殿下不要驚詫,公主他們不過是想寬慰陛下。”太醫匆匆趕來,訛裏朵、兀術、合剌等相繼退出去。海慧拉著蒲魯虎也退下。
海娜依偎在李天晟懷中,也慢慢退出,低聲哭道:“是我不好,不該說那些……”李天晟輕輕摟著她:“這不能怪你,我想你爹爹會好的。”望著合剌、訛裏朵和兀術等人在殿外淩厲的目光,他忽然感到自己給心愛的人帶來的竟然是這麼長久的痛苦,令她和家人多年裏都不得安寧,不由說道:“其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海娜聽了慢慢抬起頭,輕輕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