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的農曆七月十四,陳謙帶了紙做的燈和短蠟燭到青衣河邊來給七妹放河燈招魂。
七妹死了有一年了,陳謙天天都想起七妹無聲無息倒在他心口的那一刻。
無聲無息,就像七妹這個人的存在。七妹就算活著,也是靜悄悄的。
靜悄悄的,是七妹在飛馳的火車車頂和他過招的情景,一招一招,他在心裏過上無數次。
很早很早以前,在兩個人從前還沒長大的時候,由陳叔一個師父教出來,過了不曉得多少招,不曉得有幾千幾萬招。他曾經希望可以和七妹天天這樣過招,打累了,吃一碗滿妹煮的綠豆稀飯,就像陳叔和滿妹這樣一起過。
雖然他黑、矮、瘦、小,比不上七妹白膩的頸子,烏黑的頭發,苗條的身材,帶笑的嘴角,會說話的眼睛,麻利的動作,還有靈活的身手。但是陳叔也黑、矮、瘦、小,滿妹也白膩苗條,不是一樣可以配得上,活得好?
他和七妹愣個多年的感情,為啥子就不如鄢傑?他才來多久呢?為啥子七妹就可以為了他,連命都不要。既然是為了別個不要命,為啥子最後把命送在他的手上?
陳謙看著前麵坐在河邊石頭上的鄢傑,他也在放著河燈,他的河燈是用白紙折的船形,不像陳謙自己的,是漂亮的彩紙的荷花燈。陳謙不想看到他,但也不好開口趕他走。他放完了所有的河燈,抱起幺幺,說,幺幺,去把這個東西拿給那邊的哥哥。
幺幺也快一歲了,會喊爸爸媽媽,會喊哥哥,也會看著七妹的照片喊姐姐。幺幺已經會走路了。幺幺拿著陳謙給她的東西,跌跌撞撞走到鄢傑的身後,輕輕喊,哥哥。
鄢傑回頭,看到一個奶娃兒站在那裏,笑眯眯,一雙眼睛會說話,就像是七妹的眼睛。鄢傑問:喊我嗎?
幺幺把手裏的東西塞進鄢傑的手裏,說:給你。哥哥說,給你。
鄢傑看手裏那東西,是一個計時器。他一直用的那個計時器,七妹給它編了玻璃絲的繩子,天天掛在他的頸子上。後來那天他被打傷,計時器也不見了,他一直以為是落了,沒想到過了一年又看到它了。計時器的玻璃殼子破了,針也折斷了,計時器不走了,它就停在那個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正滿懷希望在等七妹來,想跟她說教練想見她,那個時候,他滿心歡快,遊出他一生中最好的成績,那個成績停留在了這個計時器上,也把他和七妹的一切留在了一個定格的時間裏。
他沒有想到還會見到這個計時器。
在七妹躲藏的那一段時間裏,七妹是一直把這個計時器帶在身上的,當她死在陳謙胸前的時候,陳謙摘了下來。七妹的身上,啷個可以有別的男人的東西?
鄢傑問那個小妹兒,你叫啥子名字?
小妹兒抿嘴一笑:幺幺。
鄢傑在這個笑臉上,看到了七妹的影子。
陳謙在後頭喊:幺幺,我們回去了。
幺幺答:好。
幺幺朝陳謙跑過去,陳謙抱起幺幺,轉身走了。
鄢傑拿著計時器,脫了鞋子,向青衣河走去。河水就像是七妹微微的笑聲,綿綿的,汩汩的,輕聲細語,不多話。不說,不響。
鄢傑帶著計時器沉入河水裏,七妹在水裏笑。那些夜晚啊,月亮掛在頭頂上,七妹在水中央,漂浮著。
白紙船燈和荷花燈都在河水飄著,天上幾乎是滿月啦。
鄢傑在河水裏尋找著七妹,那些快樂的無聲的日子啊,遠去了,再也不回來。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朝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