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不在的早自習,總是鬆散的放羊時光。姚欣坐在桌子上,雙腿一前一後地蕩著,“你有沒有發現,程澈每天中午都會去校外?”
丁小琪沒說話,低著頭,繼續和空間幾何奮戰。
“你說他會不會是去見女朋友啊?”
丁小琪停下來。窗外茶色的雲朵,在桌子上遮出小小的陰影。姚欣的話,讓丁小琪想起那個著名的傳說三,有關校外公園的那一個。
“小琪……嘿嘿,中午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四
如果時間真的可以像漫畫一樣倒流,丁小琪一定不會答應姚欣跑來公園“看看”的。午休的時間人雖然很少,但站在景觀樹後麵的丁小琪,還是有種做賊心虛的緊張。
程澈坐在前麵不遠的長椅上,身旁是個紮著馬尾的女生,胖胖的背影,顯得有點笨拙。姚欣嘖嘖地搖著頭,對程澈的品位深表懷疑。丁小琪安靜地藏在枝葉身後,看程澈帶了包著餐紙的便當,認真地送到女生麵前。
“什麼嘛!比你差多了!”姚欣的音調有些憤憤不平。丁小琪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女生會讓程澈這樣在乎。隻是,當女生揚起臉的那一刻,丁小琪呆住了。牛奶泡芙似的臉孔,帶著癡憨的笑容。勺子裏的飯還沒有送進嘴裏,口水已經沿著嘴角滑下來。一旁的程澈耐心地幫她擦著,熟悉的動作,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
“天,她是個傻子!”姚欣忍不住心中的驚訝,脫口說了出來。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飄進程澈的耳朵。
丁小琪第一次看見程澈那樣憤怒的眼神,讓姚欣膽怯地屏住了呼吸。隻是,當程澈看見姚欣身後的丁小琪,所有的憤怒,在一瞬間變成了隱忍的沉默。程澈的嘴唇輕輕地動了一下,拉起身旁的女生大步走了。
那天傍晚,下雨了,水滴細細密密敲著撐開的雨棚。姚欣對丁小琪說了無數遍對不起,可是在丁小琪耳邊徘徊的,卻總是那個胖胖女孩語音不清的聲音——哥哥,我要吃飯……
五
丁小琪錄製的《遺忘》播出了,重新選了《不能說的秘密》電影原聲作為背景音樂,淺淺淡淡,附著低調婉轉的憂傷。女生們又有了新的話題,原來冷漠的程澈也這樣感性。唯一不滿意的,也許隻有語文老師,他對丁小琪說:“文筆是不錯的,就是意境有些灰色了,下一次選題要注意了。”
下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嗎?
程澈已經很久沒有和丁小琪說話了,總是有意避開兩人相遇的可能。公開課擦肩而過的刹那,丁小琪很想和他說聲“對不起”,但程澈淡漠的眼神,還是讓她停住了。現在她終於知道那塊“被遺忘在角落裏的黴斑菌”是誰了。應該是程澈的妹妹吧。“被世界遺忘的天使”,會是怎樣的感受呢?或許,這也是程澈一直不和同學交往的原因。
那天,節目的最後,丁小琪第一次做了一段隻有讀白的續評。她說——
生命的路上,我們總要經曆許多坎坷。就像青春的成長,總有拔節的疼痛。但我們不要讓隱藏的疼痛潰爛成無色的暗傷。也許它會讓我們狼狽不堪,但是,它更讓我們學會了勇敢與堅強。
其實,從不遺忘自己的天使,才不會被世界遺忘。
六
台風後的九月,已經可以看見秋天的影子。丁小琪報名參加了“特奧會”的義工,指路、送飯,忙忙碌碌地忘記了很多煩心的事情。特奧會的開幕式在上海體育館,丁小琪被指派在那裏服務。她認識了許多智障的孩子,他們都有一樣簡單憨厚的笑容,會讓丁小琪想起程澈的妹妹,還有程澈。
開幕式第一天的聯合彩排,丁小琪去得很早,探照燈絢麗的光柱照亮體育場的夜空。
“這個箱子放在哪裏?”
觀眾席上忽然傳來的聲音讓丁小琪有些意外地熟悉,是程澈,抱著一隻碩大的紙箱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也看見了丁小琪。
“你也來做義工?”
“嗯,送我妹妹來排練,也順便幫忙。”
體育場響起試練的音樂。丁小琪和程澈並肩坐在觀眾席最高的圍欄上,看緩緩豎起的金色梧桐。參加排演的智障兒童開心地拋撒著花球。
“做義工累嗎?”
“還可以,就是覺得自己像橙子。”看著橙黃的工作服,兩顆橙子終於笑了。
華麗的開場音樂進入了高潮,天空燃起盛大的煙火。丁小琪忽然大聲地喊:“那天……對不起啊。”
“沒什麼。”程澈掉轉頭,黑色的瞳孔映著斑斕的煙花,他同樣大聲地喊著,“謝謝你,那天的點評……”
夜空中的轟鳴,淹沒了所有聲音,然而少年的心事卻如煙花綻放。那些青春中的堅硬,有時隻是自卑的外衣。不遺忘自己的天使,才不會被人遺忘。
清朗的風,流過耳畔,在那個夜晚,丁小琪聽見生長拔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