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她好像是出差,臨行前托我照顧她的花草,我略微還記得,她怎樣把那些盆盆罐罐托付給我,就像托付出她的孩子。後來我跟一個朋友說,徐坤真是熱愛生活的,娶到她的男人有福了。而她性格裏的一些特質,也確實有點像舊式家庭裏的長孫長媳,能幹,通人情,她的本心不過要使這個大家庭團團圓圓、和和睦睦。所以逢年過節,她必得張羅幾個朋友聚會,或打牌唱歌,或遊湖劃船,我想這是因為她本性溫暖,她給人溫暖,順便自己也取取暖。
不知她是否還能記得,有一年中秋,我們幾個朋友到北師大閑逛,心裏惦記著這是過節,所以特地走走,要看看月亮。然而我已不記得那晚是否有月亮,我隻記得徐坤站在廣場中央,手抄衣兜,像個孩子一樣在抬頭看天,看了很久。我有些感動,心裏想著,這是個虔信的人,她相信塵世裏的很多東西,也願意服從,她生命的底色應是現世安穩,一派太平。
三個草原人
幾年前,荊永鳴跟我說,想約幾個朋友去他的家鄉走走。他的家鄉在赤峰,那兒有草原、煤礦、蒙古包、烤全羊……他說得動情,我聽得豔羨,眼前不由就浮現起“天蒼蒼,野茫茫”的遼闊場景,舌尖底下也隨之生出濃鬱芬芳的奶酪香。
幾年後的今夏,我們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永鳴的家鄉,也看到了草原,也吃到了牛羊,大口大口地喝酒,腦子開始搖晃,眼中所見恍惚而美好:藍天白雲繞膝而過,仿佛伸手一握就能握住;空氣清新,鼻腔簡直受刺激;灼熱的陽光曬得皮膚“吱吱”作響。我最喜歡看薄暮四起的曠野,天微微涼,成群的牛羊,紅鬃毛的馬,穿長袍的蒙族人……在夜色中,漸漸變得遙遠而蒼茫。
我喜歡這些,其實我更喜歡的還是人。也許是天性使然,我對自然的喜好遠不及我對人的喜好,泛泛而言,坐擁美景我可以視而不見,一旦融入人群我便滿心歡喜。是啊,世間萬物,人是最奇妙、最富生趣的物種,值得我們探討,念記,一唱三歎。我下麵要寫的幾個人,都是真正的草原之子,且把他們當作我對草原的一個側記。
先說荊永鳴。永鳴是個兄長式的人物,他溫和、厚道,一口赤峰話說得出神入化,不知為什麼,我一聽他說話就想笑,再加上他表情豐富,輔以手勢,很有點兒範偉的味道。總的來說,這是個靦腆的、重情義的人,他表達情義的方式聰明而巧妙,說一些淘氣的話,用他誇張的鄉音,拖腔帶調,神氣活現。他在圈中人緣極好,幾乎到了四海皆兄弟的程度。有一年開青創會,他來會場請客,原定隻是小範圍聚聚,後來場麵失控,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整個會場傾巢而出,去吃他的流水席……我不知道那天他請了多少桌客人,也不知道這些客人中,有幾人認識一個叫荊永鳴的作家,穿梭於酒席間,把自己喝得醉眼迷離、搖搖晃晃。永鳴好客,他在北京開有三家小酒館,據說有一家是被他呼朋喚友吃敗掉的。他是那樣一種人,單純、貪玩、熱鬧,他希望人生是一場盛宴,永不散席,即便三五朋友喝二鍋頭,就花生米,他也有本事讓我們生出一種花團錦簇的錯覺。有一年過中秋,他約幾個朋友相聚,席間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我突然有種兄弟姊妹一家親的感覺。仿佛一間小小的屋子裏,爐火燒得正旺,在這秋涼的夜,菜是熱的,酒喝得正酣……那種小戶人家的豐衣足食、手足情,是永鳴特意為我們製造的。也正因此,我們與他極少隔閡。有一年我跟戴來赴京開會,下了飛機,商量晚上的飯局,不約而同都想到了荊永鳴——為什麼是荊永鳴而不是別人?我跟戴來作了一番探討,討論的結果是:太晚了,我們不想打擾朋友!——難道荊永鳴不是朋友?不是,他是比朋友更讓我們覺得親切的——他是自己人。
再說文凱。我跟文凱相識於永鳴的飯局上,他倆大概是發小,相比而言,文凱的性格更為端莊、周正,我與他並不很熟,隻是拙作得他錯愛,我沾文字的光,才有了這次草原之行。他平時公務纏身,本不得時間陪我們遊逛,他跟戴來解釋:“不瞞你說,我推掉了很多事,因為我要陪魏微和某某(名字忘了)。”我笑了起來,心裏想,北方人真是爽直啊,一點彎彎腸也不繞的,他跟戴來也是舊相識,就不怕厚此薄彼?——嗨,這件事是這樣的:於文凱是坦蕩,於我跟戴來,則是感動於他的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