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沙是個小個子,留著一撮小胡子,我在想,他換了一身維族服,簡直就是一阿凡提。他是“魯十一屆”學員,施戰軍的弟子。小施院長囑咐過他:“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要好好照顧兩位女士。”從此以後,麥沙不忘師囑,對我和戴來極為關照,尤其是逢人來敬酒,他便跑過來提醒:“少喝點!意思一下就行!”那情景委實動人。我們與他漸漸熟了,臨行前的那天中午,他趕兩個小時的路程來送我們,並請吃肯德基,我和戴來大惑不解,難道麥沙把我們當小朋友了?原來是,他把我們真正當貴客,三人吃不動大餐,小館子呢……他替我們看不上,挑剔它的口味、衛生、環境、冷暖……其實入鄉隨俗,我們怎麼樣都行的。這原是他周到之極,反顯多慮了。請客去肯德基,我想,也隻有麥沙這樣的家夥想得出。
和永鳴、文凱一樣,麥沙也生於草原,也是煤礦子弟,也是文字愛好者。戴來說,她一生隻交兩類朋友,一是好人,一是好玩的人。我以為此話極是,我告訴她,此三人都符合交朋友的標準。
宋唯唯成長記
一
宋唯唯是個年輕的“老作家”。我十幾年前就聽得她的文名,那時她才二十出頭,算是成名甚早了。她的文字我也讀過,印象中頗有才華,但也止於才華,大抵還是那種青春憂愁文字,屬於她那個年紀的。
後來我來到廣州,幾次筆會上和她相見(她當時住在深圳),但都擦肩而過,未及交談。我總覺得我們不是一類人,她是現代版的林黛玉,走起路來“扶風弱柳”,說起話來“嬌喘微微”。我疑心她的口才並不很好,腔調綿軟,言詞纏繞。未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那時無論說話、行文都喜用“書麵語”,帶有“文青腔”,即她說話總給我一種形容詞、修飾語很多的感覺,末了反不知她在說什麼。
她在形象上稱得上“小美人”,纖弱、細巧,身子薄得像紙片兒,神情青澀如處子。確實,她是無論體態、行止都像一個未長熟的高中生,可是天知道,她那時已是一個十歲男孩的母親。席間,當她說起她的正在念小學三年級的兒子,不相熟的人都不敢接話,以為她是“小三”擠走了正房,捎帶做了晚娘。她是二十歲時就結婚生子,我是後來才知道,她這媽媽做得很像樣,充滿了愛心、耐心、操勞、犧牲……然而宋唯唯的特點是,一俟走出家門,來到大街上,她就有本事把她為人妻母這一事實忘得幹淨,誤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她看看藍天白雲,或許很在意她的裙裾是不是在風中鼓蕩。
我想說的是,有那麼些年,宋唯唯一直沉浸在她的少女夢裏,隻要逮著機會,她就要跑出來夢遊一回。她身為成年人,心智方麵卻打滾撒潑要留在少女時代;她又耽於幻想,也許想來想去都是些“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的景象,而她是那棵寂寞梧桐,剪不斷,理還亂,是閑愁。常常的,她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緒裏,感花傷懷,對月惆悵,我疑心她的年曆從二十歲起就沒再翻過。
本來這也無可厚非,一則她雖喜歡來這套,卻絕不流連,跑出來搗鼓一回,就又回家去了,安心做她的賢妻良母;二則呢,所有女人都是小孩子,除非是迫不得已,賴不過身邊的男人不肯長大,把她們逼成了大人。然而宋唯唯的問題是,她還有一個寫作者的身份,她這樣一副楚楚姿態,使得她很難看見什麼;也許是她看見了,很不愉快,這才躲回她小女孩的幻覺裏。總之無論如何,她這姿態必定影響了她的寫作,她早期的小說總給人留下這樣一個印象,就是與現實隔著一層。
前邊說她是個小美人。我想美人這件事,當事人自己最好忘掉,或者渾然不知,這事就可愛了。宋唯唯是,我疑心她略微知道一些,但又拿不準,好奇心一起,這裏頭就有麻煩;她又是這樣一個美人,即便靜悄悄地走路,不知何故,人總以為她是在招搖;又因她是湖北人,最是直腸子的,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她意識到了,知錯就改,言行開始彎彎繞了,雲裏霧裏,也讓人頭疼:總之她是怎麼都弄不好。有一次,她跟一個文化單位簽約,弄了點不愉快,她一怒之下撕了證書,拿腳踩爛,這事傳上去成了一樁事件,而她踩完即止,早把這事給忘了。鑒於此,外麵關於她的說法很多,那自然是,喜歡她的連命都舍得,不喜歡的呢,是由喜歡她的變種而來,不拘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