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兜頭一瓢冷水(2)(1 / 3)

暮色悄然無聲地降臨,村子裏的一切也變得模糊起來。遠處的山峰剛才看去還是棱角分明,這會兒也成黑黝黝的一片了。不知名的夜歸鳥迷了路,發出一聲悠長淒迷的尖叫,消溶在夜幕中。一陣秋風吹來,涼陰陰的,出了汗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寒冷起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回到村子的時候,同學們大多已經端上了碗,大家坐在廊簷的石階上,悶頭吃飯。借著廚房門口一盞昏黃的燈光,我發現班團幹部都不在。肯定是黃老師又叫去開會了。不一會兒,他們就都回來了,紛紛端起自己的碗,快速地往嘴裏扒拉著飯菜。黃老師隨後也來了。她倒背著雙手,一臉的嚴肅。但她始終沒有看我一眼。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她宣布,吃完飯後到大隊部會議室開會。

同學們都有一定的政治鬥爭經驗,都猜到了會議要幹什麼,比往常開會來得都整齊,看上去一個個十分精神,看不出勞累了一天的疲勞。這種狀況,在突發事件打破了人們習以為常的節奏後,經常會出現。會場氣氛凝滯而不安。

我仍然找了個角落,坐直身子,不停地做著深呼吸,以緩解緊張不安的心情。熬人的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那一刻。槍聲一響,開了局,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黃老師終於走進了會議室。她嚴厲的目光掃視著,最後在角落裏找到了我。她叫我站起來。全班同學的目光也一下子聚到我身上。她冷冷地說:“春靄,你把今天白天在地裏發生的事敘述一下。”我沒說話,沉默著。心裏想,反正你都知道了,還用我說嗎!其實,黃老師也並不見得真要我來複述,這僅是一種開場白而已。

果然,沉默沒有持續多久,黃老師便讓郝芳芳發言。他講了事情的過程,然後針對我的那句話,開始了毫不留情的批判。接著,班團幹部也都先後從不同角度對我提出了批評。寫了入團申請書的進步青年們遇上這種機會,爭先恐後地朝我開火,因為這是最能表現一個青年階級覺悟高低的時刻,他們都生怕落在了別人後邊。他們的發言像一把把犀利的匕首,直刺我的反動思想。當時報紙、電台批判“修正主義”常用的語言都用上了。總之一句話,這是我的反動本質的大暴露,是為地主階級鳴冤叫屈,塗脂抹粉。

一眨眼,深夜兩點多了。同學們還意猶未盡。我始終低著頭,一副誠懇接受批判的樣子。長時間站立,腿僵,腦子也發麻了。同學們無論怎樣慷慨激昂,我都沒感覺了。

表現最積極的郝芳芳一次又一次站起來向我開炮,到後來無言可發了,竟站起來抓耳撓腮張了幾次嘴巴,卻始終沒有講出話來,就又坐下來。當黃老師準備宣布暫時休會時,郝芳芳終於再次站起來,果斷地作了如下發言:

“團支部書記肖慧敏同學平時和春靄接觸比較多。春靄能說出如此反動透頂的話來,肯定不是偶然的,在以往的工作及與人交往中,我覺得,他控製不了那麼嚴,定會有所暴露。經常關心他的肖慧敏同學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覺察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一次言,說一句話,這是不是不正常?我希望肖書記能站出來主動揭發。”

說實話別看他手舞足蹈,振振有辭,而我卻根本沒聽進去,而最後這一席話卻真的將我從麻木狀態中拽了出來。郝芳芳不說,我還不知道肖慧敏還沒發一次言。我不由得提起了精神,心裏反而有點忐忑不安。不知她會做出什麼反應,也不知她會作怎樣的發言。我這才意識到,她的發言,對我才是至關重要的。

郝芳芳的最後發言,也使同學們感到驚訝,都在靜靜地等待著。會場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肖慧敏似乎早有準備。她合上一直在記著什麼的筆記本,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言——

“剛才同學們的發言十分踴躍,十分深刻,我基本同意大家的觀點。這充分說明,同學們通過參加農村勞動,鍛煉了身體,更重要的是提高了階級鬥爭覺悟,這是十分可喜的現象。剛才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春靄同學雖然是生在舊社會,但還是長在紅旗下的,同樣沐浴著黨的陽光和雨露,為什麼會說出這種原則性的錯誤的話來呢?肯定有深層次的原因。而這原因究竟是什麼?我想隻有春靄同學自己知道。所以我建議給他一定的時間,讓他從靈魂深處好好地找找根源,這樣才能提高覺悟,站穩立場。至於說到我和春靄同學的關係,這怎麼說呢,他從小失去父母,靠哥哥嫂嫂撫養。哥嫂壓縮回農村後,他孤身一人。作為團支部書記,當然應該比別人更多的關心他才是。說到這兒,我覺得春靄同學應該捫心自問,你走到今天的這個樣子,對得起含辛茹苦供養你的哥嫂嗎?你哥嫂是苦大仇深地地道道的貧下中農,你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