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知情讓我好苦(1)(1 / 2)

在“四清”運動的歲月裏,生活條件的艱苦僅僅是事情的一個方麵。重要的是要有政治成果,要能挖出“四不清”幹部。不斷傳來別的村子挖出了大隊長、大隊書記、會計一類的“四不清”幹部的消息,有些村子整個班子全“爛”了。而核桃窪,遲遲搞不出成績來,連主攻方向都不明確。擔任工作團政委的梅書記在幾次彙報會上點了我們的名。

打不開局麵的症結在於馮多奎和肖慧敏,他倆對村裏的問題看法上產生了分歧。

這個村的大隊支書兼大隊長,早年當過兵,複員後回村務農。出身不用懷疑,家庭狀況也十分清貧,看不出能貪汙大隊多少錢財。在村裏待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村子窮得丁當響,可供貪汙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多吃多占是會有的,但一定要挖出幾個貪汙犯一類的幹部來,實在太難。可是,這話在當時要說出去沒人信,上級反倒會批評我們缺乏階級鬥爭觀念,對複雜的階級鬥爭認識不足,被假象迷住了眼睛,隻好緊跟上麵的步調,拚命去揭蓋子,在村幹部裏尋找“四不清分子”了。

迫於運動的壓力,大隊支書主動向工作組做了幾次檢查。也沒說出多大的問題來,能讓人覺得還算是問題的話,是他與支部副書記兼婦女主任任菊仙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由於有了這種關係,他才把她拉入黨內,並提拔當了村幹部。

這個任菊仙,在村裏算個人物。她長得漂亮,於是就有了“狐狸精”的美譽。她丈夫也是這個村的,當兵後沒再回到村裏,在縣電業局當了一名工人,每月工資收入二十多元。這在當地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任家的生活條件村子裏的人是沒法比的。她的家在村頭一個小峁上,新砌的五孔窯洞,山石壘起一人多高的圍牆,獨門獨院。當年支書死死追求她,沒有成功,但情意未斷。丈夫一個月才回村一次。支書三頭兩日摸黑去菊仙家幽會。村裏人都說,菊仙家的狗就認支書,別的人還沒到院門口,就狂吠不已,而支書一來,卻悄無聲息。村民的意見都是衝著菊仙,罵她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肖慧敏的觀點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鬥爭重點應該放在菊仙身上。馮多奎的觀點正好相反。他認為支書最可惡,占了菊仙這麼多年的便宜,還要給人家頭上扣屎盆子,太沒良心了。肖慧敏反駁,說馮多奎你這是人性論。馮多奎也不示弱,什麼人性論?關鍵是看菊仙幹了什麼沒有?她家經濟條件好,吃好點,穿好點,又不是偷來的搶來的,更沒證據說明是貪汙來的,憑什麼要整人家!

兩位組長爭執不下,事情彙報到了工作團。梅書記基本傾向肖慧敏的意見,認為從女人打開缺口容易些,加之菊仙缺乏群眾基礎,便於打開局麵。

馮多奎是個倔人,九頭牛拉不回他。工作仍然無法開展。工作團便派了一個叫穀德厚的幹部來村協助工作。穀德厚是校黨委人事處的幹事,前年才畢業留校,聽說是梅書記的紅人,準備提拔擔任副處長。他永遠是一張笑臉,一副虛心謙恭的舉止。他修養極好,從來不激動,總是那麼平穩,有耐心。他對事物的分析,提出的解決辦法,讓人感到很絕。他首先聽取了兩位組長的彙報,然後分別與工作隊員們談話。輪到和我談話了,讓我大吃一驚。

他說,現在問題的關鍵已經不在村幹部身上了,而在工作組本身。村裏的“四不清”幹部已經拉攏了工作組的某個成員。反過來,工作組的某個成員變成了“四不清”幹部的保護傘。必須首先整頓工作組,把隱藏在工作組內部的保護傘打掉,否則核桃窪的“四清”運動就會夭折。他提醒我要擦亮眼睛,站穩立場,堅決與“保護傘”做鬥爭。

近年來,我腦子裏階級鬥爭那根弦也繃得緊多了,穀德厚分明是在敲打我。穀德厚是要朝馮多奎開刀了。顯然我已被當作馮多奎的外圍力量。

工作組一進村,馮多奎就看中了菊仙家,主張男隊員都住她家。憑良心說,菊仙對我們工作隊員挺好的,斷不了給我們做點好吃的。晚上餓了,有烤紅薯;衣服髒了,就給我們洗洗;她丈夫回來了,還會弄幾碟小菜,喝上幾盅,生活上少受了不少苦。要不是穀德厚從“綱”上來分析問題,我真看不出菊仙有什麼不好。要我平白無故地去鬥爭菊仙,真不忍心。

工作組開會了。會議一開始就陷入僵局,氣氛十分緊張。我的腦袋都要裂開了,心裏緊張得要命。高中雖然經曆過對我的批判,但比起現在的陣勢,差多了。那時候同學們批評我的語言雖然也上綱上線,但大多是空泛無力的帽子,是小孩子們不懂事的瞎嚷嚷,心裏並不害怕。而現在,是真真實實的真刀真槍,有在刀刃上行走時讓人膽戰心驚的感覺。現在的一言一行,決不是兒戲,是要負責任的,是擔著政治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