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公共廁所,離學校不遠。那天他方便完出來剛要離開,從女廁所裏突然跑出一個女孩,兩手提著褲子,神色十分慌張。她衝著肖汝斌求救似的嚷道:“同誌,同誌,快,抓流氓,女廁所裏有個男流氓。”肖汝斌不假思索,就衝進了女廁所。
這是個簡易廁所,廁所裏的坑位與坑位之間沒有隔牆。隻見一個男人屁股撅得老高,苦著臉,正在努力著。肖汝斌不由分說,一把拽起那個人就往外拉:“你這個流氓,怎麼跑到女廁所來了!”
那人將肖汝斌猛一推,又蹲了下去,嘴裏惡聲惡氣地罵道:“滾你娘的蛋!”話音甕聲甕氣,又粗又悶,完全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肖汝斌憤怒了,更加用力地拉起那人往外走。那人一邊提著褲子,一邊踉蹌著跟著走。剛出廁所門,那人飛起一腳,踢到肖汝斌的胯下,差點踢到要害處。肖汝斌疼得“哎喲”一聲,便鬆開了手。
那人仍不罷休,朝肖汝斌屁股上又是一腳,怒氣衝衝地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再仔細瞧瞧,老娘是男的還是女的?!”肖汝斌驚呆了。他分明看見那人胸脯兩側鼓囊囊的乳房,男人樣的臉上透著女人氣。剛才廁所裏光線暗,影響了視線。他知道弄錯了,窘得他撒腿就跑。他聽見身後那人還在止不住地罵著:“什麼東西!是你老娘流氓還是你這個小妖精流氓!死不要臉,把男人勾進女廁所,我撕爛你!”
那個姑娘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再三賠不是:“同誌,太對不起了,讓你出洋相。我一進廁所,那人看了我一眼。我猛一看,留著寸頭真像個男人,說話的聲音也像男人,所以……真太對不起了。”她的臉漲得通紅。
肖汝斌安慰她:“不要緊,你又不是故意的……那人猛一看,真的像個男人……”
就這樣,兩人認識了。
這個姑娘是附近一所紡織學校的。兩人開始來往,並墜入情網。
肖汝斌對姑娘是負責任的,很早就將自己的家庭狀況告訴了她。姑娘很執著,表示她看中的是人,不是家庭。
肖汝斌沒能有機會上大學,但他卻自學了好幾門大學的功課。他喜歡無線電,自己購買零部件安裝半導體。姑娘有個單波段半導體壞了,他像沒費什麼勁似的就給修好了,另外又安裝了一台兩波段的送給姑娘。事情傳開,姑娘同學的半導體有了毛病,也都送來讓他幫助修理。
姑娘畢業後分配到西郊的一座紡織廠,工人師傅們誰的半導體或收音機壞了,也都拿來讓肖汝斌修。肖汝斌家成了一個修理鋪。他幫人修理從來不收費,還常常搭進一些自己掏錢買的零配件。
男女之間的事是個永遠說不清的事情。有的做了一輩子夫妻,到頭來雙方誰也不敢說了解對方。有的相戀了幾年,也未必把對方吃透。可是,有時偶然的一件事,就相互吃透了,從此心心相印,永不分離。肖汝斌和那位姑娘的戀情,就屬於最後這一種。
俗話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肖汝斌和這位姑娘情深意篤,卻終不成眷屬。原因是女方家三代貧農,父母均為某鋼鐵廠工人,是地地道道的無產階級,她們不能容忍女兒嫁給一個出身不好,家庭又有嚴重曆史問題的人。他們不是不愛女兒,正是愛自己的女兒,才反對這門親事。他們怕女兒從此翻不了身,怕女兒的後代生下來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這就是愛之愈切,反對愈烈,到後來發展到不擇手段的地步。
從肖汝斌家出來,我去女生宿舍樓找肖慧敏,想把剛才遇到舅舅家的人的事情告訴她。尤其想告訴她,安老師竟然是我們的表哥。她一定會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同宿舍的女生告訴我,肖慧敏半夜喊肚疼,送醫院去了。
我應該料到這個結果。她比別人吃得多,發生腸梗阻的概率就比別人大。我跑到校醫室,一問,肖慧敏送省立醫院了。我又急忙趕到省立醫院,一進病房,看見常隊長正坐在病床旁邊削蘋果,肖慧敏斜躺著,臉色蒼白,正笑眯眯地看著常隊長。
我悄悄退出病房,在走廊裏來回走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猶豫著,不知該進去還是不進去。我有一種預感,和肖慧敏的關係已經到頭了。
工宣隊進校後的工作,是參照入駐清華大學工宣隊的做法進行的。經過思想教育後,進入了清理階級隊伍階段。清查組成員以軍人和工人為主,吸收了一部分學校原來的人事處幹部。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學校大操場召開批鬥大會,當場揪出一批所謂的階級敵人,並把他們關進學校自己設立的“牛棚”,強製他們勞動。
這天上午,工宣隊突然通知我去指揮部開會,副總指揮是部隊的一位軍官,姓劉。他一邊讓我坐下,一邊遞給我一份材料。一看材料,我吃了一驚。材料是肖汝斌女朋友的父母寫來的,意思是說肖汝斌以強迫手段奸汙了他們的女兒,要求工宣隊為他們做主。
劉指揮解釋了讓我看材料的原由:工宣隊已經調查清楚,肖汝斌是我這一派的,為了做到一碗水端平,他要求我這一派主動將他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