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婚禮,最具時代特色。外屋正中牆上,掛著毛主席的畫像。掛在畫像下麵的一塊紅布上,鑲滿了各種規格的毛主席像章。像章的多少反映著對偉大領袖的忠誠程度,不可不認真的。兩側一副對聯,一邊寫著:革命伴侶;另一邊寫著:幸福家庭。愛梅不知道什麼時候給我準備了一件灰色中山裝衣服,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確良上衣。她沒有畫眉施粉,——那時候不興這個,紮了兩根小辮兒,辮梢結了兩根鮮豔的紅綢子。額前的劉海齊齊整整。你別說,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愛梅稍微這麼一打扮,按現時年輕人的話說,還真性感。
來參加我們婚禮的大都是愛梅車間的人,把屋子擠得水泄不通。車間主任也來了,他是到場的最高首長,這樣的場合缺少了領導是不嚴肅的。他代表車間贈送我們一套《毛澤東選集》,用紅綢子捆著,放在領袖像的下麵,十分嚴肅而莊重。在司儀的帶領下,參加婚禮的人個個手舉《毛主席語錄》本, 接著,新郎、新娘向領袖像三鞠躬,又互相三鞠躬,又向端坐在椅子上的丈母娘三鞠躬。倆人互贈禮物,都是毛主席像章。我小心翼翼地將像章別在她胸前。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我擔心不小心針尖刺了她高聳的乳房,誰想,心裏越怕越發抖,結果反而真的刺中了她。她一皺眉頭,輕輕地“哎喲”了一聲,我更加慌張了,引來了一陣哄笑,還拍起了手。
司儀讓證婚人講話。這些程序都是愛梅安排的。我不清楚證婚人是誰。我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愛梅。愛梅朝車間主任努了努嘴。
車間主任一身藍色中山裝,戴了一頂藍色工作帽。他責無旁貸地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講起了我和愛梅如何建立起革命友誼,如何在共同的革命理想指導下在革命的道路上結成了革命的伴侶。他勉勵我倆結婚之後不要沉溺在小家庭之中,要努力學習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奮鬥終身。
車間主任講完話,大夥簇擁著我倆進了新房。
中午沒有吃請。傍晚,來了五六個青年男女,是來鬧洞房的,也體現了革命化。他們讓我扮《白毛女》中的大春,愛梅扮喜兒。大春從山洞裏救出喜兒,拉著手迎著太陽向高處走去。我拉著愛梅,從門口開始往前走,走到床跟前,我想作罷,大夥不讓,說必須往高處走。我隻好跨到床上,愛梅也跟著上了床,大夥讓在床上繼續往前走,直至踩到被子,將一隻手伸向空中,做出迎接太陽升起的姿勢,才算完。不料被子不穩,一閃身我從被子上滑了下來,愛梅躲閃不及,壓在了我的身上。大夥笑個不停。我扶起愛梅,她的辮繩掉了,頭發散了開來,在這一瞬間,我發現了她最嫵媚的模樣。從那天起,她一回到家裏,便將頭發散開,將她嫵媚的風情盡情展現。想想真讓人心酸,在那個時代,女性的美是不能在大庭廣眾麵前展露的。愛梅常愛說:真逼仄。
這次婚禮,我一生難忘。多少年後,看到完全變了樣的婚禮,長長的車隊滿汽車的家電,美麗的婚紗,愛梅常常流露出妒意,感歎道:我們要是現在結婚就好了。
我將和愛梅結婚的事寫信告訴了哥嫂。他們回了信,說這門親事真的很好,雙方知根知底,最合適不過了。同時寄來二十元錢,讓給愛梅買塊衣料,算是他們的一點心意。我很感慨,哥嫂他們那麼不容易,還要寄錢來。愛梅更是過意不去。開工資後,她又加上十元,連同那二十元一並寄給了哥嫂。
愛梅給了我太多的愛。她把我當幼兒園的孩子似的精心照料著,真有點放在手上怕摔著、放到嘴裏怕化掉的味道。她很會操持家務,裏裏外外,料理得井井有條。俗話說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別看她白天又是上班,又是家務,風風火火,急急忙忙,讓人感到有點潑。可是晚上一到床上,對我是百般撫愛,柔情似水。什麼文化的差異,性格的不同,在相互的溫存中,統統消失了。
愛梅的負擔夠重的。她除了照顧我,操理家務和上班掙錢外,還承擔著生兒育女的責任。她的生育能力很強,原想結婚兩年後再生孩子,可是一不小心,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姑娘。沒間隔多久,二姑娘也匆忙來世。我和她商量,孩子無論如何是不能再要了,經濟有限,精力也有限。那時國家的口號是:兩個正好三個多。我決心就此罷休,於是悄悄到醫院做絕育手術。誰知她追到醫院把我拽了回來,羅列了她所聽到的男人做絕育手術不好的理由。說到底她是不想讓我去挨這一刀。她說她去做絕育。可就在這時,老三已經在她肚裏發芽了。我們商定去醫院刮掉。她答應得好好的,就是遲遲不去醫院。正好,石油公司要抽人參加農業學大寨路線教育工作隊下鄉。按照要求,各單位派出的人必須是熱愛毛主席,熱愛毛澤東思想,有較高的政治覺悟、較強的領導能力,擁護大寨,出身好,立場堅定的同誌。公司沒有人願意下鄉,卻說我最符合條件,是不可多得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