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野種真正身世(2)(2 / 2)

今晚沒有月亮,現在已是半夜,靄靄正在熟睡。望著他安詳無邪的小臉,我不敢想象當他醒來,發現我不在了的時候,會有怎樣絕望的悲慟。不過,當他明白,一個人一旦被奪走了人格,失去了他的自尊的時候,死不失為一種不壞的選擇。當他明白,擺在我麵前的是絕望,是災難,是深淵的時候,他會原諒我的。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是平靜的,感覺是輕鬆的,我找到了歸宿,解脫了。

大姐,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清冷的河水中,永遠閉上了眼睛。我和玉娟姐姐在九泉之下,永遠祝福最心愛的春靄。

小妹子春絕筆、

我將頭抵在桌子上,任憑淚水滾落到地上,肖慧敏走過來,將手指插進我的頭發裏,輕輕地撫摸著。大姨父端坐在我麵前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我。誰也清楚,此時無聲勝有聲啊。我提出,小姨的皮箱留給我保存。大姨父同意了,並說,大姨也是這個意思。

大姨從北京回來的當天,病情急劇惡化,立即送進了省人民醫院高幹病房。下午,大姨父領我們一起去了醫院。後院的高幹病房區比起前院來,顯得安靜許多。病房是讓生命延續的地方,也是結束的地方。在這樣的地方,再好的環境,也不免帶給人傷感和淒楚。大姨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潔白的被子下,幾乎顯不出軀體的輪廓。眼窩深陷,目光呆滯,已經喪失了表達情感的能力。大姨父貼著大姨的耳朵大聲報告了我的到來。我撲上去,握住她枯槁的手,飽含感情抽抽噎噎地喊了一一聲:“大姨,靄靄看你來了……”我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熱淚滾滾而出。

大姨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像要握我的手。我將她幹柴似的手指彎過來,握住我的手,並用另一隻手壓在她的骨節突出的手背上,又緩緩抬起來,放到我的麵頰上。她的嘴角略微抽動了一下,像是要說話。然而,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兩滴豆粒般大小的渾濁的淚水滯留在眼角。我伸出手指想替她揩掉,還沒觸及,已經從眼角滾落下來,被深深的皺折托住。汪著淚水的皮膚上,有了些許光澤。

三天以後,在醫院的告別大廳裏,召開了隆重的追悼會。大姨一生沒有生育。大姨父說,我們都是他們的子女。愛梅,媚媚他們全都來了,作為死者的親屬,站在大姨父的身旁,接受省領導和各界人士的致哀。我的兩個女兒不知就裏,不清楚躺在鮮花叢中的老人與她們是什麼關係,悄悄問她們的媽媽。愛梅不露聲色,伸手在她們的屁股蛋上擰了一下,警告她們不許說話。兩個孩子摸著疼痛的屁股,收緊五官,和大人們一樣顯出痛苦狀。

最先向遺體告別的是省委領導。他們向遺體告別之後,又向我們這些家屬一一握手,他們勸我們節哀,我們向他們鞠躬致謝。氣氛十分低沉,肅穆。人固有一死,這個道理我們是清楚的。對大姨的死,就我而言,沒有太多的悲痛。但此時此刻,在聲聲哀樂之中,心情肯定是沉痛的。在告別大廳彌漫著悲愴氣氛之際,眼淚是很容易流出來的。更何況,在我眼前浮現的,是姨媽靜靜躺在房前磚坪上的情景,在她緊裹的旗袍周圍,是洇濕了的一攤水。所以,我的眼淚一直沒有斷過。在別人看來,在大姨家的親屬當中,我是最悲慟的一個了。

在告別省城返回臨陽的時候,大姨父告訴我,我的事他和大姨都已經知道了。在從北京回來前,大姨就交代給了前去探望她的分管組織的一位領導。追悼會那天,這位領導告訴大姨父,讓我最近去省委組織部找一位姓楊的副部長。具體方案是將我調省石油公司任副經理。

照肖慧敏的意見,先去組織部,見那位楊部長,然後再回臨陽。但我拒絕了,我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今後的道路。對此,肖慧敏十分不滿,埋怨我太不會把握時機,這種事情拖久了會喪失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