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休息區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比較沉重,而蕭乾的沉默讓蕭啟程覺得他並沒有在和他開玩笑。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蕭啟程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思考了片刻之後,問道:“爸爸,你在和我開玩笑,對吧?”
蕭啟程語氣中多半是緊張和擔心,害怕從蕭乾口中聽到他說不是在開玩笑。
在蕭啟程眼中,蕭乾是個特別冷酷的父親,算不上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父親,但肯定是最酷的父親,這麼多年他也沒覺得蕭乾這個父親當得有什麼問題。
可是忽然間,蕭乾卻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他不是他的父親,這個玩笑好像開得有些大了。
“從小到大,我和你開過玩笑?”蕭乾用反問的方式,讓蕭啟程意識到他並沒有在和他開玩笑。
他的親生父親不是蕭乾,那應該也不是蕭乾在馬路上或者橋底下撿到的,蕭啟程有些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冥思苦想。
對麵的蕭乾看著一言不發的蕭啟程,等著他開口。
一時間讓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接受這樣的事實,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也想慢慢來,但是不光他等不得,病房裏麵的楚臨淵也等不得。
半響,蕭啟程才抬了頭,用他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蕭乾,“那你為什麼在帶我來小姑夫的時候告訴我?不能換個時間再說嗎?”
蕭啟程現在抗拒的樣子,足以表示他並不想知道親生父母這件事,他以為蕭啟程的接受能力很強。
但蕭乾現在才意識到,蕭啟程不過一個四歲的孩子罷了,他能要求一個孩子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隻是這事兒開了頭,就沒有當它沒發生的可能。
“蕭啟程,今天帶你來看楚臨淵,是因為,我想帶你來見你親生父親。”
蕭啟程努力地在腦海中消化蕭乾剛才的那句話,要怎麼把楚臨淵和親生父親劃上等號?
楚臨淵是小姑媽喜歡的男人,那時候他叫他小姑夫,小姑夫忽然間變成了父親,那麼他母親呢?
見蕭啟程麵上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蕭乾就知道他應該是消化了這件事,便繼續說道:“你的小姑媽也不是你的小姑媽,她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有些大人之間的事情,現在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不理解。但你得知道,蕭疏和楚臨淵才是你的親生父母。”
“哦。”在蕭乾說完之後,蕭啟程給了一個很淡很淡的回應,好像蕭乾剛才和他說了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樣。
然後,這就沒有了?蕭啟程的反應是不是太過平靜?
蕭乾想到那年他從房間外麵聽到蕭霽月和林清歡的對話,知道他是沈山南的兒子之後,跑到大院的操場上揍了楚臨淵一頓,後來和蕭霽月促膝長談。
情緒總是要發泄出來,心情才能舒暢。
然而蕭啟程太過平靜的反應讓蕭乾後悔剛才在沒有給蕭啟程一點緩衝的時間,就告訴了他對他來說會影響一輩子的事情。
他的錯。
“阿狐,”蕭乾很少叫蕭啟程的小名,雖然這名字是他無意間取的,這時候叫小名,想要和蕭啟程拉近關係的嫌疑很重,“如果你要怪我瞞著你這麼多年,我可以理解。但是現在你父親手上,剛剛從重症監護室裏麵出來,我想你去見見他。你知道,你小姑媽……你母親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去看過他。”
蕭乾努力地想要把蕭啟程對蕭疏的稱呼改過來。
以後,要改的還有很多,這對蕭啟程來說是個考驗,對他們大人來說,同樣也是一個考驗。
“你上次出車禍,”蕭乾眼神落在蕭啟程還打著石膏的手臂,“是你父親輸血給你。他們不是主動不認你,是因為我的阻攔,所以你們才分開了四年。”
太多的事情,蕭乾沒辦法詳細地告訴蕭啟程,說了,孩子也未必懂,便說一些他能夠理解的。
蕭啟程的反應依舊很平淡,不管蕭乾說多少,他都一副很淡定的模樣。
這時候蕭乾真想撬開蕭啟程的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
隻聽著蕭啟程說道:“你都說完了嗎?”
以前蕭啟程和蕭乾說話的時候,總會在前麵加一句“爸爸”,也不知道是蕭乾敏感,還是想太多,剛才蕭啟程那一句沒有加前綴的話讓他心中一咯噔。
“嗯。”
“那就去看……他吧,挺晚了,看完了還要回家。”蕭啟程從椅子上下來,轉身往住院部裏麵走去,雖然他不知道病房在哪裏。
蕭乾看著蕭啟程小小的背影,心頭除了難受,還是難受。
當年,他以為後來就算蕭啟程知道這些事情,蕭乾都能夠做到泰然處之,然而等到真的到了這一天,蕭乾才發現,心頭竟然有種舍不得的感覺。
蕭啟程在往他親生父親那邊走,以後,也會堅定不移地離他越來越遠。
終有一天,蕭啟程會叫蕭乾——舅舅。
……
蕭乾把蕭啟程送到病房的時候,病床上的楚臨淵看到蕭啟程,意外。
但是除了意外,眼中更多的是父親對兒子的關切,還有……欣喜。
蕭乾把蕭啟程送到之後,就離開了病房,一個人走到了樓梯間裏麵,抽煙。
打火機是從許沫那邊拿的,雖然覺得這舉動很幼稚,但是他想著拿走了打火機,許沫就算想抽煙,也少了作案工具。
Zippo複古銀暗紋打火機,拿在手中很有質感。
火光在應聲燈已然暗了的樓梯間裏麵顯得格外顯眼,他將火湊近,點燃了煙。
在打火機火光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蕭乾硬朗的麵部線條,以及隱藏在昏暗之中的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他把打火機揣到口袋裏麵,順手把手機拿了出來,撥通了許沫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像是……專門在等這通電話一樣。
“你想我的話,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不用等我打給你。”蕭乾道,語氣中帶著疲憊。
“你把我打火機拿到哪兒去了?”許沫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蕭乾藏了她的打火機。
“在我這兒,你要來拿?”
“小超市裏麵兩塊錢一個。我為什麼要跑到你那邊去拿?”許沫語氣淡了下來,“另外,我剛剛是在玩手機,你一打過來,我遊戲界麵都跳了,我是人民幣玩家!”
“我帶蕭啟程來看楚臨淵了。”聽著許沫的聲音,蕭乾忽然間把今晚上發生的事兒,告訴了許沫。
許沫先前就猜蕭啟程是蕭疏和楚臨淵的兒子,她問過蕭乾,蕭乾沒有正麵回答,但是沉默的態度就算是默認了。
那麼今晚上他帶蕭啟程去見楚臨淵,就是……
“你想讓他們父子相認?”
“相不相認不是我說了算,蕭啟程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他的想法。”蕭乾想到先前蕭啟程的表情,他的眉頭又微微的蹙了起來,“現在他們在病房裏麵,不知道在說什麼。”
隔著電話,許沫都能感受到蕭乾的無奈和不安。
許沫在床上翻了個身,拋開生理期疼痛這件事,許沫不是個會特別安慰人的人,更不知道在蕭乾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麼。
“你當年那麼做,就應該想到這樣的局麵,難不成你還真覺得,楚臨淵能夠對蕭疏放手?”那樣執著的一個男人,他要是對蕭疏放了手,許沫才是真的不相信愛情了,“我當然也不是說你做的不好,可能那時候你覺得這麼做,是對蕭疏最好的,所以才把蕭啟程當成自己的兒子養。就算蕭啟程現在不接受,等他大一些,懂事一些,會明白你做的這些事情的。”
時間教會人成長,時間教會人很多東西。
“蕭乾,你不覺得你對蕭疏的管束,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正常哥哥對妹妹的關心?”因為太清楚蕭乾對蕭疏的感情,“其實蕭疏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脆弱,她可以自己下決定,可以自己走完自己的人生。你的關心的確讓她在人生的道路上少走了一些彎路和荊棘,然後她按照你給她的路徑往前走,稍稍偏離一下,你就無法忍受,努力地想要把她拉回正軌上。”
“蕭乾,不光是我,可能別人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吧?”許沫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回應許沫的是一聲似有似無的嗯。
愛一個蕭乾這樣寵妹妹的男人,是個女人恐怕都受不了,是因為許沫和蕭疏是朋友,才不會誤會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隻是想給她,我覺得最好的。”
許沫輕笑一聲,在蕭乾不是很理解她這笑是為何之後,說道:“蕭乾,我們可真是同道中人。”
在許沫說完這話之後,蕭乾忽然間想起了似曾相識的話,從許沫的口中說出來過。
她說,她隻想把自己覺得最好的,都給他。
他們拚盡全力給最愛的人他們認為最好的一切,卻沒有問過他們需不需要,接不接受,隻管一味地付出,並且想要一個自己想想的結果,其它的,他們不接受。
他和許沫,果然是同道中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蕭乾哼了一聲。
“你沒聽過,這世上唯女人與小人難養嗎?”許沫說這話的時候,尾音都揚了起來,帶著幾分高傲的姿態。
“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