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糊塗宴和唐律(1 / 3)

Chapter02 糊塗宴和唐律

朱大年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畢羅知道,自己是絕不能回去的了。

是夜,她一夜未眠。

她慶幸自己隨身帶著筆記本電腦,沏了壺濃茶,坐在床頭和室友通了個視頻電話。

她的室友也是個中國女孩,比畢羅大了5歲,虧了那雙圓溜溜水盈盈的杏眼,令她看起來仿佛比畢羅還小。她聽說畢羅不能回來參加畢業典禮,險些要哭一鼻子:“說好一起拍畢業照的,你連學士服都還沒穿呢。”她轉過身,不一會兒拎了兩件學士服來,對著畢羅:“你看,衣服我都幫你領好了。”隨即又困惑:“你走的時候也沒說不回來啊……”

畢羅旋轉筆記本,讓她看清自己此時住的房間。

容茵睜大了眼:“哇!這就是你跟我說過的你小時候住的房間?你外公的家?”她嘖嘖歎個不停,倒比畢羅這個當事人還興奮:“你的這張大床好古典!房間裏的家具都好古韻!好像古代的房間誒!壁紙好好看!桌上那個花瓶是不是古董……”

畢羅垂著眼:“茵茵,我這五年……恐怕是白費了。”

容茵見好友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禁有點摸不著頭腦:“怎麼這樣說……你的成績在你們學院都是排名最前的。”

畢羅想微笑著解釋,可發現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提不起嘴角的弧度:“我的房間,要麻煩你幫我收拾了。你能用得上的都拿走。我桌上還有床上的那些東西,還有那個木頭箱子,麻煩幫我郵寄回來。”

容茵露出一抹有點頑皮的笑:“阿羅,我是不是沒有告訴你,下周我也要回國。”

畢羅抬起頭,見容茵眼睛裏全是笑意:“而且我也是去平城哦!”她興致很高:“我還沒去過平城,到了那你可要好好接待我!”

畢羅驚奇:“你要在平城定居?”

容茵笑答:“是啊。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去以前那個地方。”

見容茵笑容有些黯淡,畢羅想起從前兩人住在一起時夜談的那些過往,不禁感慨,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談及未來,容茵還是很樂觀的:“我手頭還有些存款,也有認識的朋友在平城,等到了那安頓好了我聯係你。”她端著筆記本電腦,攝像頭朝外,帶著畢羅又看了眼她的小窩:“你的這些東西啊,我一樣不少地給你打包帶回去!”

畢羅真誠道謝。遲疑片刻,問:“茵茵,你有沈臨風的消息嗎?”

容茵盤著腿在沙發坐下來,把筆記本放在茶幾上,對著畢羅眨眼睛:“他啊,我聽說他好像要接管家族生意,也是畢業典禮都不參加就急著回國了。”

畢羅覺得自己心砰砰直跳,說話的時候嗓音都帶著顫:“他也回國了?”

容茵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一雙月牙:“是啊,聽說他也是平城人,還是個富二代呢。”她打趣畢羅:“我們阿羅真可愛,每次隻要提到沈臨風這三個字,耳朵就紅了。”

畢羅伸手去捂耳朵,看到容茵笑嘻嘻的樣子,才發覺自己被作弄了。不過她顧不上生氣,容茵帶來的消息仿佛給她打了一針強心針。沈臨風也回國了,那麼就是說,他們接下來還會有見麵的機會。

她本以為自己連畢業典禮都來不及參加,也便無法同他正式告別了……而且,她還揣了個小心思,這個想頭,連容茵都還不知道。

畢羅越想越覺得歡欣,身在F國五年,她喜歡了沈臨風整整五年,從前他有女朋友,所以她隻敢將這份喜歡深埋在心底。可前不久聽說他和那位F國女郎正式分手,在她因意外回國之後,他也緊跟著回國接手家族生意,他們兩個同在平城……這麼多巧合,是不是說明,老天也看好他們兩個之間的緣分?

容茵見她想的出神,也不出聲打擾。直到畢羅目光聚焦,她才說:“阿羅,畢業證書我後天領到就幫你寄回去,絕不耽誤你找工作。”

提到這件事,畢羅就覺得自己笑不出了:“收到了也沒什麼用。”她歎口氣:“恐怕我以後要跟你做同行了。”

容茵“啊”了一聲,她和畢羅並不是同一所學校的,隻因兩人當時湊巧都要租房子,誤打誤撞之下相識,一塊租下一間公寓,漸漸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畢羅就讀於巴黎美術學院,容茵則在著名的藍帶廚藝學院進修甜點課程。若不是知道容茵隻擅長做甜點,畢羅早在知道她要來平城時就跪請她來四時春給自己助陣了。

容茵聽畢羅講過許多家裏的事情,因此很是興奮:“你是說你要接管四時春?!”她捧著雙頰,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天啊我最好的朋友居然要成為四時春大當家!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奇妙了!”

畢羅苦笑:“你要是想來,我高薪聘你。”

容茵雙眼發亮:“可以嗎?”可她很快想到了不切實際之處:“四時春注重的是中式古典菜肴,我一個做法式甜點的,去了也要被掃地出門的吧。”

畢羅想起畢克芳定的那些規矩,也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容茵見她這個樣子,就絞盡腦汁鼓勵她:“阿羅,你換個角度想。你不是很喜歡吃美食嗎,現在有機會讓你學學怎麼做,其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啊。”

畢羅抱住雙腿,將下巴擱在膝上,偏著頭:“可我隻會吃,不會做啊。”

容茵循循善誘:“中國有句老話,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阿羅,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其實她還想說,等你成了四時春大當家,別說一個沈臨風,多少男人打破頭也要娶你啊!哼哼……容茵摸了摸下巴頦,到那時阿羅想不想嫁沈臨風還要兩說呢。

畢羅倒被她一句話激起了興趣:“你說的還真有點道理。”

容茵:“……”她發現,隻要自己一句話裏帶了“沈臨風”三個字,這丫頭聽得都會比尋常認真許多。

兩個女孩子嘰嘰渣渣聊著天,從平城的晚上十二點,聊到了F國的晚上十二點,兩國相差6小時時差,這個時候的平城天都亮了。

畢羅年紀輕,從前為了畫畫也沒少熬夜,因此並不覺得有多疲憊。她從床上爬起來,將門窗打開一邊洗漱。聽到院子裏鳥兒啾啁的叫聲,忍不住深吸一口氣,F國最讓她留戀的兩樣東西,一樣是畫畫,以後看樣子隻能當做副業來做了。另一樣是沈臨風,可如今他也回來了,和他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畢羅突然覺得,未來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總會打開一扇窗,這句話實在太有道理了。

前一天的風衣和褲子都髒了,好在她隨身的行李箱裏還帶了幾套衣服。從小讓畢克芳管的習慣了,長大後畢羅常穿顏色清淡的衣裳,見外麵天仍陰著,還有絲絲涼風,便穿了件休閑抽帶式白風衣,白色短袖配牛仔褲,頭發梳成高馬尾,一身清爽地下了樓。

廚房裏,朱大年早忙活開了。

早餐是熱豆漿、蔥油麵、蝦餃、三鮮餡鍋貼、蟹黃湯包、花生流沙包、紫薯開花饅頭、玫瑰豆沙包、並四碟小菜。畢羅忍不住咋舌,這一頓早餐簡直比自己過去5年在F國一周吃的早餐還要豐富。

朱大年笑嗬嗬的往桌邊一坐:“大小姐快吃吧。吃完咱們今天還有的忙。”

畢羅一夜沒睡,又灌了一肚子濃茶,早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不用朱大年說,她也吃的顧不上抬頭。蝦餃一個裏麵就是一顆完整的大蝦仁,吃在嘴裏鮮美微甜,朱大年特調的醋汁裏麵切的薑絲簡直和頭發絲差不多細,那醋汁酸辣微甘,一個蝦餃下去就覺得開了胃口。三鮮餡鍋貼用的不是素三鮮,而是正統的肉三鮮:蝦仁、仙貝和海參,咬一口湯汁先噴出來,險些燙著舌尖。蟹黃湯包不用說了,一個就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皮薄湯鮮,那餡是用雞湯並蟹黃、蟹肉熬製而成的肉蓉,吸管吸一口,鮮美異常。花生流沙包、紫薯開花饅頭、玫瑰豆沙包,每個都做的隻有乒乓球大小,畢羅一樣隻嚐一口,再加上那一小碗蔥油麵,也覺要吃撐了。再配上四樣小菜,酸甜爽口脆蘿卜、白灼秋葵、韓式辣白菜、火腿炒雞蛋……喝一口熱騰騰的五穀豆漿,畢羅吃完這頓早餐,覺得精神奕奕,要是在學校,讓她從現在畫到晚上十二點都沒問題。

朱大年給自己準備的早餐就很簡單了,一大碗蔥油麵,一杯熱豆漿,半盤火腿炒雞蛋,還有一碟子韓式辣白菜。他總共吃的要比畢羅多得多,可他用餐速度非常快,不到五分鍾就吃完了,坐在一邊喝熱水、看手機。

朱大年也換了個智能手機,不為別的,主要現在許多客人預訂位子都用微信,為了跟上時代,他特意揪著自己兒子學了一下午怎麼用這玩意兒。

見畢羅吃飽,朱大年就樂嗬嗬起身收拾桌子,對畢羅說:“桌上有一杯給你做的菊花茶。別看昨天才下了雨,平城這天氣還是幹燥的。喝一點菊花茶降火去燥。”

畢羅吃的有點撐,便端起那菊花茶在院子裏溜溜達達。菊花茶泡在蓋碗裏,在院子裏走了個來回,畢羅掀開蓋子,果然,茶杯裏一朵菊花也無,清苦微甘的茶味撲鼻而來。畢羅歎了口氣,這茶不是隨便泡的,而是放在專用的煮茶小缽子裏煮出來的,聞味道,除了菊花,還放了羅漢果與枸杞同煮,應該還有一點槐花蜜。

畢羅覺得自己的興趣實在不在做菜上,可從昨晚的菜肴到今天的早餐,再到這碗特意烹製的菊花茶,無一不寄托著朱大年對她的殷殷期待。而他的殷殷期盼,又何嚐不是畢克芳的呢?

畢羅緩緩喝盡一碗茶水,走回前院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就生出一份前路漫漫的茫然。這份期待,太重了。可她不得不擔起來。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得起來。

朱大年在醫院樓下的停車場停車,畢羅則拎著早餐先上了樓。他們來的時間早,醫院的電梯裏並不擁擠。畢羅拎著雞湯小餛飩走在走廊裏,一麵窗戶照射進來的太陽光有點刺目,畢羅數著房間數向前走,還未走到畢克芳的病房,就聽到老頭子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一句:“唐小少爺請回吧。四時春永遠是四時春,不會冠任何人的姓,不占別家便宜,也用不著誰出手相幫。”

畢羅有一絲懵懂地走到門口,房門是敞開的,畢克芳的病床前,破天荒放了一把椅子。畢羅認出,那不是病房的普通椅子,也不知是從哪找的,倒像是醫生辦公室的椅子,黑色皮質的,即便如此,看上去仍好像委屈了坐在皮椅上那人的身份。

房間的窗簾拉開的,天光大亮,照在那人光潔如玉的麵龐上,是個非常年輕的男人。他穿一件褐色羊毛一粒扣修身西裝,九分西褲配一雙板鞋,頭發打了發蠟,整體向後梳,明明很菁英很貴氣的一身裝束,看起來卻有點嬉皮,他笑的也有點嬉皮,但並不難看。

長得帥的男人,無論笑的多痞,都不會難看。

畢羅認出他身上的西裝是Kiton的定製純手工款,鞋子和他腕上的手表卻是看不出牌子的,這年頭,越是看不出牌子的,越是值錢貨。畢羅不認得這人的長相,卻迅速做出判斷,這大概就是朱大年口中,得知畢克芳生病消息便來醫院“趁火打劫”的又一個有錢人。

四時春在平城的名頭很響,這些年來,打著各式各樣名頭和旗號想和畢克芳合作的人也很多,什麼生意背景的人都有,有人單純是為了生意,有人是慕名而來,也有那單純好吃的老饕,想盤下四時春專供自己消遣,卻無一例外都被畢克芳一句“不賣”頂了回去。

時間長了,平城本地的這些人家也都知道畢家人的脾氣。這年頭有錢的人越來越多、可有骨氣的人愈發稀少,有些人也因此愈發看中畢克芳的這份桀驁孤高,對四時春和畢克芳的喜愛和敬重也益加深厚了。

畢克芳住院的消息不脛而走,有些心眼活分的就坐不住了。來的路上,朱大年給畢羅好生科普了一番。如今熬紅了眼想吃下四時春的一共有三家:第一位就是這老平城“五大家”之一的唐家,要知道唐家有一脈本身就是開酒樓飯店的,說起來跟四時春也算同行,幾年前他們就曾開出條件,想收購四時春作為唐家旗下名牌,全權保留四時春自古至今的全部傳統,給予資金和人脈上的支持,隻是唐家要對四時春絕對控股。第二家,就是最近幾年越做越大的展家,說展家不大確切,其實就是這幾年風頭正勁的展鋒了。楓國酒店的連鎖已經開到了國外,相比唐家是更不差錢的一位,他開出的條件是讓四時春加入楓國酒店的整個體係,畢家仍可保留對四時春的絕對控股,但有楓國酒店的地方,就要有四時春的分店,餐館就開在酒店裏頭,兩家相當於是戰略合作。

至於第三方,聽說是幾家平城生意圈裏的新晉選手,打著要將四時春收購的旗號,想直接將四時春這個品牌拿下,收歸己用。聽說最近平城非常緊俏的輕火鍋連鎖餐廳和少女主題甜品屋都是他們的手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已賺得盆滿缽滿。

畢羅盯著坐在皮椅上的年輕男子打量,心想這個人應該是唐家派來的?正盯著瞧,站在他身後兩個男人的目光筆直射過來,其中一個人還朝她走來,邊走邊做出驅逐的手勢——

“畢老先生,這位是——”原本蹺二郎腿坐著的“唐小少爺”突然站起身,他側過臉,因有點逆光的方向,微眯著眼打量畢羅,還不忘翹著嘴角笑:“Hi!”

畢克芳沉默片刻,突然朝畢羅招了招手:“這是我的孫女,畢羅。”

畢克芳對外從不說畢羅是自己的“外孫女”,隻說“孫女”,四時春的老夥計都知道怎麼回事,也不會多嘴。不知道畢家過往的人就以為這真是畢克芳的孫女了,畢竟是和畢克芳一個姓的,又有他親口介紹,也沒什麼人會在這個問題上多想。

畢羅一隻腳踏進畢方,就覺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噌”地躥到眼前,緊接著她的一隻手就被人輕輕握起,托在指間。

畢羅抬眸,就見眼前這個俊俏得有點不像話的男人翹著一側嘴角,笑眯眯地朝她一躬身:“久仰大名,原來是畢大小姐,我是唐律,虛長大小姐幾歲,您叫我一聲阿律或者律哥哥都可以。”

畢羅的目光與他在半空相交,這個人笑的燦爛,可眼睛裏滿是探究和試探,哪裏有半點笑意?

畢羅抽回指尖,退後半步,也朝對方微微躬身:“唐少,初次見麵。”

就聽唐律“噗”的一聲笑出來。畢羅挺直了腰,就見這家夥驀然轉過身,對病房裏另外三人說:“你們說我和畢小姐這樣,像不像在拜堂?”

畢羅瞬間黑臉。

他那兩個手下卻齊齊點頭。

畢羅:“……”神經病啊!

畢克芳咳了一聲,淡聲說:“唐少愛開玩笑。”他又喊畢羅的名字:“辛苦唐少今天一大早跑這一趟,幫我送一送唐少。”

畢羅:“……”手裏的重量提醒了她,她靈機一動,看向畢克芳:“您還沒吃早餐呢。”

唐律伸手就去接她手裏的飯盒:“是我沒眼力見兒了!怎麼能讓大小姐提這麼重的東西呢!”他使的巧勁兒,一拽一提就將飯盒拎在自己手裏:“我來吧。”

正在這時,身後一個聲如洪鍾的聲音響起來:“是唐少爺來了啊!”

畢羅頓時如釋重負,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就側過身給朱大年騰地方。

朱大年不負眾望,三步並作兩步踏入病房,從唐律手裏取過飯盒,放到畢克芳床頭,又朝門外的方向做了個手勢:“大夫交待了,我們先生的病不能吵,得靜養。我送唐先生出去吧。”

唐律將剛剛角力時攥紅的手悄悄藏到身後,看向畢羅的目光裏透著一絲委屈:“不是說大小姐要親自送我一趟……”

畢羅皮笑肉不笑地說:“朱伯伯辛苦,唐少,恕不遠送。”

唐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畢羅:“……”若不是在畢克芳麵前莊重慣了,她真想晃著自己的頭問一句,哪找來這麼個神經病啊!

朱大年特別厚道地將人一路攆到停車場,直到目送唐律和身後兩個大高個上了車,才回到病房。

雞湯小餛飩還熱著,畢克芳胃口一般,餛飩隻吃了兩個,倒是雞湯喝了許多。

朱大年一進屋就說:“人送走了。”他又抱怨:“以後再碰上他來,先生直接跟護士說不想見客就得了。我看這幾波人裏,頂數這個唐律最難纏。”

畢克芳不置可否,隻說:“大年,我這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你去跟大夫打聲招呼,我想今天就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