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一杯清茶和生死情關(3 / 3)

若是換做一年前,畢羅對這個味道可能還要有點遲疑,可放在如今……她還沒拿起筷子,已經露出了笑模樣:“看來還真是我說錯了,壽喜鍋的特點是要放牛肉卷,你家的這個,不如叫‘河豚魚火鍋’更合適。”

向燁有點吃驚:“你光聞一聞,就知道是河豚肉啊?”

畢羅一笑:“向少難道忘了,今年春天時去吃桑紫的那個荼蘼宴,最後一道壓軸菜,裏麵用到的肉不就是河豚?這個味道,隻要是正經嚐過一次的人,就絕忘不掉。”她看著向燁說道:“這才過了多久,我哪能這麼快就忘了。”

向燁微微有些沉默,他一邊執起湯匙,為畢羅連湯帶肉盛了一碗,而後才緩緩說:“前些日子,桑紫又籌辦了一次宴會,名為‘蘆雪宴’,我知道你和唐少都有正事要忙,她如今又成了江梓笙的夫人,那個宴會,你們兩個肯定是不會再去的……”

倒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畢羅嚐了一口湯,河豚肉含在口中,豐潤如膏脂,比之曾經在荼蘼宴上品嚐到的更為肥美。畢羅忍不住又接連嚐了幾口,小小一碗羹湯,自然轉眼就空了。

她也不客氣,又將空碗遞給向燁:“再來一碗。”

這脾氣,對味兒!向燁自己愛好美食,自然也更欣賞性格率真懂得享受美食的女孩子,畢羅如此捧場,自然更投了他的喜好。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嗬嗬地又給畢羅盛了一碗。當然這一回,他沒忘記也給自己盛一碗。

畢羅邊吃邊說:“她這個名字,應該是取自《紅樓夢》中在蘆雪庵吃鹿肉的典故吧。怎麼樣,她做的鹿肉,好不好吃?”

“可別提了。她那個蘆雪宴啊,當天真是一塌糊塗。” 向燁搖頭晃腦:“沒有了老周幫著忙前忙後的安排,大事不出岔兒,細節上鬧出的毛病和笑話就多了去了。食材倒都是挺貴重的,看得出江梓笙為了這位新夫人,也挺舍得砸銀子,可也不知道是桑紫如今的心思不在研製菜品上,還是怎麼的,終究少了幾分……”

“心意?”畢羅用手指在案上畫了個心的形狀,淺淺一笑:“她這個名字取得好,如果是從前的她,準備起整個宴席,不僅用心,還會有幾分野趣,肯定能讓大家吃的滿意。”

“對,你說的對極了。畢小姐,你這話,說的跟趙先生幾乎一模一樣。”向燁學著趙老先生的口吻說:“趙先生還說,這四時小宴,辦到這一回,也就接近尾聲了。人未走,茶先涼,實在沒什麼意思。”

聽了這話,畢羅倒有點笑不出來:“趙老先生這話說的一針見血。做飲食開餐廳,無論你我,都應該引以為鑒。”

向燁撓了撓頭:“別說的這麼沉重啊。你看無論是海棠小苑,還是我堂哥的鬆間堂,不都還好好的嘛。咱們跟她,不是同路人。”

曾經她也對桑紫生出過類似的感慨,向燁這句話,倒是說到了畢羅的心坎兒上。

不多時,又有服務生進來,這回端進來的東西就有意思多了,芝士焗龍蝦、白葡萄酒蒸海虹、紫蘇海膽、鴨肝壽司、以及一盤看起來超級新鮮的海鮮刺身品牌……畢羅看的直搖頭。

向燁問:“怎麼了,不喜歡吃海鮮?”

畢羅指著其中那盤芝士焗龍蝦說:“光這一盤,就足夠我吃飽了。”她笑著搖了搖頭:“真正喜歡吃海鮮刺身的人,這會兒恐怕還在辦公室跟你大堂哥聊得起勁兒呢。”

向燁一聽也樂了:“從前他確實喜歡吃這些。現在啊,我看不見得。”他見畢羅麵露不解,不禁朝她擠了擠眼:“現在唐律最喜歡吃的,應該是畢小姐親手做的菜,不論是什麼,他都吃的樂嗬著呢!”

畢羅覺得自己臉皮比從前厚多了,聽了這話,不僅不害羞,反而還能繃著臉駁回去:“本來以為你是個老實孩子,怎麼現在也學得這麼會耍貧嘴了。”

向燁嘀咕:“你這話說的,跟我大姐姐說話似的。”

畢羅問:“那本來就是你年紀最小,你今年多大?”

“翻過年,6月份就大學畢業了。”

“果然還挺小的。”畢羅笑問:“怎麼樣,找女朋友了沒有?”

向燁皺了皺眉:“沒有。”他頓了頓,說:“女孩子太麻煩了,還是吃東西最開心。”

畢羅見他神色似乎有一絲懊惱,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本來就是閑聊,她也不欲揭人瘡疤,因此連忙換了個話題:“你剛剛說,桑紫已經和江梓笙結婚了?怎麼感覺之前都沒聽到什麼風聲……”

向燁說:“確實之前沒什麼風聲透出來,辦的也還算盛大吧,在Four Season,江梓笙的幾個重要合作夥伴都去了,沈氏、潘氏還有如今跟著他做投資的幾個人。不過你和沈氏的官司不是正在日程上,我聽前去參加婚禮的人說,從頭到尾都沒見江梓笙有個笑臉。桑紫倒是一直招待大家吃喝,一副得償所願的樣子。看樣子應該對這樁婚事最滿意的人,應該是她。”

畢羅說:“原本江梓笙應該也是滿意的。隻不過現在麼……”她把玩著手頭又細又短的銀製筷子:“有時候,當下滿意的事,說不準大家日後都會後悔。所以人做事還是不能光顧眼前了。”

向燁說:“畢小姐這話我讚同。我爺爺常說,做人最忌鼠目寸光,隻看眼前。凡事看得長遠一些,不僅有後福,煩惱也會少很多。”

畢羅笑道:“向老說話一向睿智。”

“你們兩個聊得倒是開心。”推拉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唐律站在門口,朝桌上掃了一眼,悠悠接完後半句:“東西也沒少吃。”

畢羅:“……”不是她說,向燁這小子有多大飯量,他們兩個經常在一起吃飯,他能不知道?

向燁倒是挺實在:“畢小姐沒吃多少,主要都是我吃的。”

唐律朝他勾了勾嘴角,那神情頗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吃的挺好?”

向燁點點頭:“挺好的。”他又問畢羅:“畢小姐吃好了嗎?”

畢羅:“挺好……的。”

唐律:“聊得挺好的?”

向燁繼續點頭:“也挺好的。”

畢羅:“……”

這個如果她還說“挺好”,恐怕某人真要醋海翻波了。

認識這麼久,如果不知道這家夥在外人麵前的占有欲有多強,她也實在太沒眼力見兒了。

向燁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你和畢小姐待會兒有活動?”

唐律心說:本來沒有,這會兒也要有了。

雖說與向家大哥交談收獲頗豐,但畢竟對畢羅來說,也是難得的假日,就這麼荒廢一晚,他和別人談生意,畢羅在這兒和別的男人閑聊,也實在委屈了些……

他朝畢羅勾勾手:“走了。”又難得對向燁露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容來:“今晚煩勞你照顧畢羅了,改天請你喝酒。”

向燁匆忙起身,幫著畢羅取下衣架上的羽絨服,一邊說:“咱們兩個之間,用不著這麼客氣。”

從前他雖然和唐律常常有碰麵的機會,但兩個人也說不上多深厚的交情。可這半年以來,有了畢羅和海棠小苑這個橋梁,倒讓他和唐律生出幾分實在的情誼來。“熟人”和“朋友”,到底不一樣。向燁幾乎每天都能體會到“眾星捧月”的滋味兒,但他更珍視唐律這個得來不易的朋友,對於這段友誼,也格外珍視。

兩人攜手向外走去,畢羅還在小聲埋怨唐律:“你既然真拿向燁當朋友,說話就客氣點兒,總那麼霸道,人家沒準兒心裏會不樂意的。”

“向燁不是那種人。”唐律笑了笑,又說:“男人之間,真正熟了說話才這樣,不然你以為跟我對你說話似的,柔聲慢語的,改天試試,不得嚇死他。”

畢羅腦補了一下那畫麵,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也對,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友誼,總和女孩子之間不一樣。

是哥們兒,反倒用不著那麼虛偽的客套。畢羅說:“剛才你不在,他還給我講了桑紫和江梓笙結婚的事,還有她前些日子籌辦的那個‘蘆雪宴’,聽起來,她現在的日子似乎不大如意。”

唐律哼笑一聲:“嫁了如意郎君,還要怎麼樣?”他睨了畢羅一眼:“說起來,他們結婚,真應該請你當媒人。”

畢羅歪過頭看他:“怎麼說?”

唐律說:“如果沒有你請畢羅坐鎮漫食光,沈臨風和江梓笙也不會狗急跳牆,想到把桑紫挖走這一招來拆咱們的台,補他們自家的牆。桑紫從前連他女朋友都稱不上,如今一躍成為江夫人,最應該感謝的人,難道不是阿羅你嗎?”

畢羅頗為認真地思索片刻,說:“那更應該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把他們逼得狠了,他們估計也想不到這一招……”

唐律歎了口氣:“是啊是啊,咱倆也算是一丘之貉了。”

畢羅翻了個白眼:“一丘之貉是形容他們那種人的。”

兩個人站定在大門外,唐律問她:“那依照你的意思,咱們兩個算什麼?”

畢羅似乎早有準備,一臉的義正辭嚴:“革命戰友啊!”

唐律笑了,仰起頭呼出一團白霧:“你的戰友餓了,晚上吃什麼?”

這倒是難不倒畢羅,她說:“看你最近挺上火的,家裏不是還有幾個西瓜,昨天切開那個挺甜的,今晚做個西瓜蒸雞吧。再做個小炒黃牛肉,梔子鮮湯,其他還有什麼想吃的,看你。”

唐律說:“想喝點你釀的小酒。”

“那得回老宅取一趟了。”畢羅說:“上次帶去你家那兩甕,都被你哥喝光了。”

說話間兩個人一起上了車,一路上聊著吃吃喝喝,也都蠻有興致。車子中間途徑畢羅家的老宅,取了趟酒和一些食材,又一路開回唐律的住所。

一道忙完,等唐律幫著畢羅端幾樣小菜上桌,兩個人一起坐下來,已經臨近十一點鍾了。

唐律家裏別的器皿不多,杯盤碗碟大多是畢羅後來幫著添置的,但喝水和喝酒的各式水壺、酒壺、醒酒器、杯子,則多的數不勝數。

唐律見畢羅端起的磨砂玻璃酒壺裏,是淡粉紅色的液體,不禁笑了:“還以為你拿的是雪梅酒。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畢羅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而後舉起杯子,在唐律手邊的杯子輕輕一碰:“嚐嚐不就知道了。”

唐律嚐了一口,酒喝起來淡淡清甜,似乎蘊藉著某種花香,又有某種果子的甜香:“是荔枝?”

喝起自己釀的小酒,畢羅高興得連腳都翹起來:“是桃花荔枝釀。”她笑著揭開謎底:“怎麼樣,好喝嗎?”

“好喝。”味道是真的好喝,可更讓人沉醉的,是釀酒人的眼波。唐律默默看著畢羅的雙眼,垂下頭,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那天的談話之後,畢老爺子比從前更不經常著家了,從前唐律還不清楚狀況,可如今還有什麼不理解的呢?

老爺子這是故意遠著畢羅。比起日日相見、日日親近,最後驟然去世給畢羅帶來的傷痛,老爺子顯然更傾向於讓畢羅漸漸習慣這種老頭兒不經常在家的日子。

大家夥兒都以為畢老爺子這是檢驗結果樂觀,心情也好,願意和老夥伴一起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兒,好不荒廢光陰。固然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可更多的,卻是唐律如今才領悟的這一層苦心。

想到畢老爺子的囑托,唐律有些沉默。

畢羅卻隻當他是餓的狠了,才不言不語,一徑的夾菜飲酒。

偶爾畢羅提一些話頭兒,唐律也都答應,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話,一頓夜宵竟吃了將近一個小時。

唐律的手機提前設置了提醒,突然聽到鬧鈴聲,唐律回過神,朝畢羅勾了勾手指。

這餐夜宵,畢羅其實是陪吃的成分大一些。冷不防看到唐律停下筷子,放下酒杯,還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畢羅也跟著放下酒,微抬起身,朝唐律湊去。

窗外突然傳來亮白的光影以及模糊的人聲,畢羅陡然明白過來的時刻,唇也被人親個正著。

而後,她看到唐律隱隱含笑的漆黑眼瞳,聽到他低聲說:“平安夜快樂啊,畢羅。願你以後有我的日子,平平安安,歲歲無憂。”

明明不是什麼煽情的話,畢羅卻聽得眼眶一熱。

然後她感覺到唐律撫住她的肩膀,兩個人的鼻尖相接,唐律微微偏過頭,重新吻上她的唇。

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吻,可還是讓人心生悸動。

畢羅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哪怕倉促了點兒,哪怕不明白這個人和家裏老頭兒搗鼓的什麼陰謀,可若說明年來做個5月新娘,也還好吧。

也很好啊。

其實哪有什麼剛剛好的時候,隻要是真心喜歡的人,隻要與這個人在一塊,那便日日都是好辰光。

窗外的煙花仍在燃燒個不停,幾乎映亮了半邊天空,也映亮了心裏的某塊陰霾。唐律逐漸加深這個吻,心裏也一片坦蕩。

生死之關難勘破,莫如珍惜好時光。

此生遇君,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