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
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者。《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複,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遊焉”之說。不學操縵,不能安玄。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大羹玄酒,體節之薦,味之至者。而又設以奇異小蟲、水草、梨、橘柚,苦鹹酸辛,雖蜇吻裂鼻,縮舌澀齒,而鹹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味以足於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遊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奇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決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也。
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穴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穎之能盡其意,故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瑣者,猶??然動其喙。彼亦甚勞矣乎!
裴?崇豐二陵集禮後序
傳曰:《詩》、《書》執禮,禮不執,則不行。自開元製禮,大臣諱避去《國恤》章,而山陵之禮遂無所執。世之不學者,乃妄取豫凶事之說,而大典闕焉。由是累聖山陵,皆摭拾殘缺,附比倫類,已乃斥去,其後莫能征。永貞、元和間,天禍仍遘,自崇陵至於豐陵,不能周歲。司空杜公,由太常相天子,連為禮儀使,擇其僚以備損益,於是河東裴?,以太常丞,隴西辛秘以博士用焉。內之則攢塗秘器,象物之宜;外之則複土斥上,因山之製。上之則顧命典冊,與文物以受方國;下之則製服節文,頒憲則以示四方。由其肅恭,禮無不備。且苞並總統,千載之盈縮;羅絡旁午,百氏之異同。搜揚翦截,而畢得其中;顧問關決,而不悖於事。議者以為司空公得其人,而邦典不墜。裴氏乃悉取其所刊定,及奏複於上,辨列於下,聯百執事之儀,以為《崇豐二陵集禮》,藏之於太常書閣,君子以為愛禮而近古焉者。
昔韋孟以《詩》、《禮》傅楚,而郊廟之製,卒正於玄成;鄭玄以箋注師漢,而禪代之儀,卒集於小同。賈誼以經術起,而嘉最好學;盧植以儒學用,而諶為祭法,舊史鹹以為榮。今裴氏太尉公,以禮匡義,嗣侍中公以禮議封禪,祠部公以禮承大事,大理公以禮輔東宮,而?也以禮奉二陵,又能成書以充其闕,其為愛禮而近古也,源遠乎哉!
?字封叔,其伯仲鹹以文學顯於世。大理之兄正平節公,以儀範成家道,以文雅經邦政,今相國郇公,其宗子也。郇公以孝友勤勞揚於家邦,遊其門若聞《韶》、《》,入其廟如至鄒、魯。恩溢乎九族,禮儀乎他門。則封叔之習禮也,其出於孝悌歟?成書也,其本於忠敬歟?由於家而達於邦國,其取榮於史氏也果矣!
柳宗直西漢文類序
左右史混久矣,言事駁亂,《尚書》、《春秋》之旨不立。自左丘明傳孔氏,太史公述曆古今,合而為史。迄於今交錯相?,莫能離其說。獨《左氏》、《國語》紀言,不參於事。《戰國策》、《春秋後語》,頗本右史《尚書》之製。然無古人蔚然之道,大抵促數耗矣,而後之文者寵之。文之近古而尤壯麗,莫若漢之《西京》。班固書傳之,吾嚐病其畔散不屬,無以考其變。欲采比義,會年長疾作,駑墮愈日甚,未能勝也。幸吾弟宗直,愛古書,樂而成之。搜討礫裂,摭融結,離而同之,與類推移,不易時月,而鹹得從其條貫。森然炳然,若開群玉之府。指揮聯累,圭璋琮璜之狀,各有列位,不失其序,雖第其價可也。以文觀之,則賦、頌、詩、歌、書、奏、詔、策、議、論之辭畢具。以語觀之,則右史記言,《尚書》、《戰國策》成敗興壞之說大備,無不苞也。噫!是可以為學者之端耶。
始吾少時,有路子者,自讚為是書,吾嘉而敘其意,而其書終莫能具,卒俟宗直也。故刪取其敘,係於左,以為《西漢文類》首紀。殷、周之前,其文簡而野,魏、晉以降,則蕩而靡,得其中者漢氏。漢氏之東,則既衰矣。當文帝時,始得賈生明儒術,武帝尤好焉。而公孫弘、董仲舒、司馬遷、相如之徒作,風雅益盛,敷施天下,自天子至公卿大夫士庶人鹹通焉。於是宣於詔策,達於奏議,諷於辭賦,傳於歌謠,由高帝訖於哀、平,王莽之誅,四方之文章蓋爛然矣。史臣班孟堅修其書,拔其尤者,充於簡冊,則二百三十年間,列辟之達道,名臣之大範,賢能之誌業,黔黎之風美列焉。若乃合其英精,離其變通,論次其敘位,必俟學古者興行之。唐興,用文理。貞元間,文章特盛。本之三代,浹於漢氏,與之相準。於是有能者,取孟堅書,類其文,次其先後,為四十卷。
送?寧獨孤書記赴辟命序
仆間歲驟遊??。今戎帥楊大夫時為候奄,盡護群校。用笞法?令。不吐強禦,下莫有逗撓淩暴而犯令者。沉斷壯勇,專誌武力,出麾下,取主公之節鉞而代之位,?冠者仰而榮之。今又能旁貴文雅,以符召文士之秀者河南獨孤宓,署為記室,俾職文翰,翕然致得士之稱於談者之口。蓋朝廷以勇爵論將帥,豈濫也哉?獨孤生與仲兄?連舉進士,並時管記於漢中、新平二連帥府,俱以筆硯承荷舊德,位未達而榮如貴仕,其難乎哉!